他提着刀,走向他的王面前,一开始,他还打算掩饰:“我的王,城已经破了,这里不再安全,让属下护送您离开。”
王座上的人无动于衷,只是眨了一下眼。
士兵的眼中马上燃烧起不同的欲望,愤怒与渴望纠缠在他的眼中:“我的王,为何您总是如此,您那洞察世界的双眼到底在注视什么?我能在您中找到我的身影,但您却从未将我们看在眼里,如今敌军兵临城下,您的尊贵高傲到底能维持到什么程度?”
士兵的愤怒也没有引起王的注意,他看着其它方向,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
“您到底在注视什么?为什么不看着我!”士兵愤怒地挡住了王的视线,“我就在您面前,为什么不看着我?!”
然而,王只是偏了偏头,又看向了其它地方,比如地板,或者墙壁,或者单纯只是空气。
士兵气急败坏,他举起刀,刺进王的胸膛。
“这下你能看到我了吗?我亲爱的王!”士兵狠狠转了刀柄,将他的王伤得更重。然而,本该流血的伤口并没有流出那种鲜红的液体。
怒火中的士兵也感觉到了不对,他惊讶地看着刀刺进去的地方,那个破开的伤口溢出来了一些东西,但并不是血,而是像沙子一样的,颗粒般的东西。
一种鼠尾草混合着檀木与麝香的气味飘了出来,裴原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士兵更是大惊失色,他连忙抽出刀,伤口里流出更多的碎末——全都是香料。
这个王,在他美艳至极的皮囊之下,填充着昂贵的香料。
他已然死去,却不知为何而活着。
第125章 第六天
王座上。
那双美丽的眼睛眨了一眨,似乎露出了笑意。
刀落在了地上,士兵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的王,踉跄着往后一退,脸上满是恐惧。
门口,一个端着茶的侍女走进来,士兵正好撞到她,她的手一松,杯碟摔碎在地上。
她望着落在地上的刀子,惊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护卫从四面八方赶来,包围了士兵。
王座之上,王的胸口仍在往外洒落着香料,那些昂贵的香料不停地漏出来,让他的肩膀塌缩下去,然而哄闹的人群谁也没人注意到,只顾着对付刺客。
士兵望着他的王,望着这些包围他的人,忽然间大彻大悟,他没做任何反抗,任由自己被拖走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看着他的王,他完全明白了。
赶来的医生为受伤的王缝合了伤口,他往里面填充了更多的香料,接着用针线将那道裂缝补上。
在场的人,谁都没有对此表示讶异。
这个最大的插曲很快落幕,宫殿恢复了安宁,笙歌再次奏响,贵族们继续寻欢作乐,而他们的王坐在镶嵌着宝石的金色皇座上,他坐在那儿,也只是坐在那儿,偶尔眨一下眼睛,永远坐在那儿。
帷幕落下了。
一群人盛装出行,轰轰烈烈走向覆灭。
剧情就结束在了这里,黯淡的灯光将华美的王逐渐吞噬,将所有还沉浸在醉梦中的贵族吞噬。
裴原僵在了风月怀里,背脊上腾起难以名状的惶然。
“那些人……他们都知道他们的王已经死了吧?”他哑然道。
“不过是一场戏剧罢了,是你入戏太深。”风月抬起手,控制裴原的丝线重新勒紧,裴原手中握着的匕首架到了风月脖子上。
“如果你想杀了我,现在就动手。”风月说道。
“不需要这样。”要杀死他,只需要那个代码就够了,只不过,他的手现在不受他控制。
裴原犹豫了一下,才问:“你能不能握住我的手?”
风月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光,他沉默了片刻,才说:“我不会握住你的手,我和那些人格不同,只有我才能杀死我自己。”
这个人格果然难搞,等等,人格?他刚才是说了人格?
裴原眨了眨眼:“你说人格?”
风月冷笑:“人格,罪人,七大罪,你想要什么名字?”
“你……”
裴原不敢相信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这里的次人格不可能知道关于七人格的事,这是游乐园的规则。他们不知道现实中的事情,甚至提及现实中的事都会让他们心生杀意,然而这个人提到了人格。
裴原脑中忽然冒出一个难以想象的念头:“你知道人格的事?你到底是谁?”
风月冷哼了一声,并未作答,然而在裴原看来,这只是掩饰性的动作罢了。
这个人不知为何知道次人格的事。
如果他刚才还只是怀疑,现在他已经十分肯定,在之前的旁边念出七个罪人,并提到惰怠和贪婪时,他就应该反应过来,这不是巧合。每个人格对应的罪恶,这是只有他和零才知道的事。
裴原一阵头晕目眩:“为什么你会知道?”
“知道什么?”风月还在企图蒙混过关。
裴原皱起眉:“你在之前的舞台剧里留下了线索,你不应该知道七大罪的事,刑土是惰怠,勾木是贪婪,这些你都不应该知道。”
“呵呵,不明白的人是你。”风月冷笑道,“你完全搞错了方向,你以为七大罪就是我们的原型?真可笑,你连自己在对付什么都不知道,那两个人死得还真冤枉。”
这下百分之两百能确定了。
裴原腾地从他身上窜下,肯定地说道:“你不是风月,你是时亦尘!”
风月沉下了脸,这反而确认了裴原的说法。
“你怎么会知道现实中的事?”他着急地追问,“是不是其它人格也一样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有——”
“闭嘴。”风月阻止了他,望着他的眼神中充斥着他无法明白的憎恨和冰冷,这是深恶痛绝的眼神。
裴原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他以为如果风月知道现实中的事,就会和零一样站在他这边,但这个眼神已经告诉他,事情不会那样发展。
“你想要杀了我。”
裴原从他眼中看出了这一点。
风月冷冷笑了:“你不也是一样?”
确实如此,他来这里就是要取他的性命,但风月的话仍然让他想要反驳,他们不一样,不太一样。
“够了,别这样看着我。”风月不痛快地说,裴原看着他的眼神,和受伤的兔子一样,让他觉得断了一条腿的人不是坐在轮椅上的他,而是他面前的小蝴蝶。
“你真是最怜悯又最冷酷的人,你既要收割你的猎物,还想要你的猎物心甘情愿被砍下脑袋,毫无芥蒂地看着你下手。”风月刻薄地说,“你要的太多了。”
没错,他要的太多了,是他答应了相间远,来这里杀死他们,在他们眼中,他才是杀手。他不能指望所有人格都和零一样站在他这边。
尽管,他们是同一个人。
“你可以恨我,你也应该恨我。”裴原艰难地说,他还是掩饰不住失落。
“我怎么会恨你?”风月冷笑道,“那时候,你走进赌场里面,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你。”
裴原很是诧异:“你还记得赌场的事?”
“我当然记得,你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也包括我。”风月说,“我一直在配合你,小蝴蝶,你穿过那些人,走到我面前,戴着面具一样坐在那儿。我让你赢了很多次,让那些愚蠢的色子变成你说的点数,我以为这样,你就会对我摘下面具,那张冷清的脸上就会露出笑容。”
裴原完全笑不出来,他无法理解这个人格,甚至不能理解他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风月顿了顿,才继续说:“然而最后我才发现,你早已习惯了赢,胜利只是让你更加理所当然,所以我决定让你输个彻底,那时候你的表情一定更加迷人。”
回想起他输掉的样子,风月嘴边露出了笑,他还在回味那时候的感觉,他还没有失去一切,他们还没有失去一切。
风月收起了笑,望着他说:“那时候,我就想杀了你。”
这……他应该感到荣幸吗?
裴原想了想,问:“现在你也是同样的想法?”
“现在?”风月望着残破的剧院,呵呵笑了起来,“没有现在,我早就死了,在你走进那间赌场,在我的目光落到你身上时,我就已经死了。”
“因为……你允许我这么做。”裴原说,“你们允许我这么做,所以我才能得逞。”
能在这个他们的主宰的世界里,消灭他们。
风月含恨道:“我应该杀了你,早就该那么做了。你的存在是一个错误,对我们来说就是错误。”
裴原也点头,没错,从他们的角度来看,的确如此。
但是,他没有动手。
风月眼中的憎恨反而消失了,他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裴原。
他坐在轮椅上,就仿佛是那个装满香料的王,他已经死去,却还活着,注视着城池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