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霁心本来也没待久的意思,把从叙利亚带回来的礼物搁在桌子上对黄西玲说:“给恩师带的叙利亚特产,不用客气。”
离开之前他似乎想起什么,又回头对僵站着的实习生说了句:“小朋友,记者证挂好,坚持下去。”
张宁也曾经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他现在又把它送给新的实习生,虽然不知道他是否能听得进去,但吴霁心是真心希望有人可以一直坚持下去。
从杂志社出来后天刚黑,他看了眼手表发现快七点了,紧赶慢赶去他和林頔约好的餐厅见面。
他们约在T大旁边一家火锅店,一进门吴霁心就被吓一跳——林頔在最里面一桌朝他招手,而他旁边是他最害怕的连清。
虽然他和林頔的心结解了,但还是对连清残存一些畏惧——一是人总有点害怕自己的医生,二是他想销毁的记忆全在连清眼皮子底下见证过。
不过他实在多想了,连清对他已经心理免疫,等他走过来时夸张地“哟”了一声:“吴大记者赏脸来了?”
吴霁心瞬间头皮发麻,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林頔打了连清一下:“你别吓他,他最怕你了。”
然后连清就猛地笑起来,冲林頔说:“逗他挺有意思,你看他刚刚那幅白了吧唧的表情,哈哈哈…”
吴霁心挨着林頔坐下来,捂着脑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我错了我错了,连医生你别拿我开涮,恐怖袭击都没你可怕。”
这话让连清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心情大好地从桌子上六瓶啤酒里挑了一瓶,开瓶给他们三个人满上。
林頔在旁边看他们两个这幅相处模式也觉得有意思,端起啤酒杯就打算先意思两口。
忽然旁边的吴霁心按住他的手腕,小声说:“不是戒酒了吗?”
于是林頔只好悻悻地放下杯子,向桌子对面的连清解释:“他不让我喝。”
对面的连清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你让他管你?”
其实林頔也觉得好不容易聚一次不喝酒有点说不过去,用乞求的眼神看向吴霁心,说:“就一瓶,绝对不多喝。”
吴霁心还在动摇,可林頔在他大腿上摸来摸去,一个劲在自己耳边说:“下次见连清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别扫朋友的兴致嘛。”
“真的就一瓶,晚上奖励你。”林頔身子都快贴在他身上,手越摸越往里。
吴霁心受不住,按住他的手,终于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说:“只能破戒一次。”
被这场景辣到眼睛的连清默默喝了一口啤酒,喃喃:“原来活得久能看到老男人撒娇,真可怕。”
第80章
他们两个人这次回北京住酒店,就像普通的出差客旅行客一样。
这顿几年不见的聚餐进行到十点,承诺只喝一瓶的林頔真的只喝了一瓶,其余全被连清扫了个干净。他俩把有点微醺的连清送回家安顿好才离开,走的时候连清在后面扯林頔的衣角,用醉酒人特有的黏糊语气说:“林頔,你真他妈幸福,我眼红了。”
林頔捏捏他的手指,把他的胳膊放进被子里,给他掖好被子。
他和吴霁心从连清家走出来时都很沉默。夏天夜晚温度比白天降了快十度,林頔有点冷,挽着吴霁心的手半靠在他怀里。
“连医生为什么一直一个人?他父母呢?他不是还有个关系很好的弟弟吗?”
林頔摇摇头,说:“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家人。”
“他也不交男朋友吗?”
林頔还是摇头:“没见他交过。也可能有,但是都没结果。”
吴霁心把林頔抱得更紧了些,说:“我从来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有情人终成眷属,除了我们。”
夏日夜晚特有的凉嗖嗖的风把林頔的头发吹乱,林頔腾出一只手整理自己的头发,以防风把它吹得更乱。
“我也是。”
他们两个慢悠悠地散步回了酒店,路上谈了谈各自朋友的现状,还有国内的发展,新出了什么技术,或是又出了什么政策,就像一对老朋友那样。
回了酒店以后两个人又极为幼稚地玩起了石头剪刀布决定洗澡顺序,一向没有任何运气可言的林頔果然输了,气鼓鼓地等吴霁心围着浴巾出来才拿着洗漱用品进去。
他洗得很快,擦干身体吹完头发出来时发现吴霁心正靠在大床上抱着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视频。
“看什么呢?”林頔带着一身还没挥发完的湿气,挨着吴霁心在床上坐下来。
吴霁心感受到身边多了道湿乎乎的触感,侧身,卸掉自己耳朵上一只耳机,亲自给林頔戴上。
“话剧,我以前很喜欢看的一部。”
林頔看了一眼屏幕角落里的logo,恋爱的犀牛,他只是听说过。
剧情正在激烈的时刻,男主人公马路站在舞台中央,情绪激动地质问自己为了爱而不得女孩明明能做什么。
话剧特有的夸张昂扬语调刹那间从耳机传来,炸在林頔耳朵里。
——我想给你一切,可我一无所有。我想为你放弃一切,可我又没有什么可以放弃。
——可我什么也不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像我这样普通的人,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他忍不住去看吴霁心,发现他的眼睛竟然是红的。
忽然,吴霁心按下暂停键,朝向林頔叫了一声:“林頔。”
他只叫了一声就说不下去了,气氛就这样静止,像被放进液氮里一样。过了很久,吴霁心才调整好情绪,揽过林頔的上半身,让他紧贴着自己的胸口。
“你走的第一年我在出差的飞机上第一次看这部话剧,从头哭到尾,领导以为我神经病犯了。”
吴霁心把怀里的林頔抱得更紧了一些,说:“我以前觉得我就是马路,你是永远也不会爱我的明明。”
“但是你竟然会爱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过,这样委屈,开始哽咽起来:“你竟然会爱我,我什么都为你做不了,甚至伤害你,你竟然会爱我。”
吴霁心今天也喝了点啤酒,在酒精的催化下,他一直以来敏感的情绪像是开了闸,汹涌地朝林頔奔腾而来。吴霁心趴在林頔膝盖上,双手抱着他的腰,断断续续地说:“你不在的那五年里我每天都在反反复复做一个梦——十七岁的我在黑暗的禁闭室里醒来,张校长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林頔这个人,你只是我的一场梦。”
林頔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背忽然感受到湿热的触感,猛地一僵,他看向吴霁心,发现他的眼里竟然有眼泪。林頔觉得自己犯了滔天大罪,他这张嘴不会讲话,二十几岁的时候践行的是“将爱情拒绝到底”的原则,一句好听示爱的话都没有讲过。老了倒是领悟了,可惜太晚了,吴霁心这样兢兢战战在噩梦里活了五年,林頔说爱他还不到两个月,让他总觉得自己活在一场虚幻的梦里。
吴霁心依然埋在他的膝盖缝隙,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我怕你不相信我,怕你反悔。上个月在叙利亚,我有时真希望爆炸把我炸死,让我挡在你身前,变成碎片,死在你怀里,好让你看看我究竟有多爱你。”
“不准说这种话。”林頔捂住他的嘴巴,自己又说:“我爱你。”
吴霁心却说:“我比你爱我更爱你。”
林頔说:“你可以砍掉我的手,我以后就再也不能做研究。”
“你可以在我身上剐一千块肉。”
林頔下床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两口放回桌子上,认输:“不比了,我比不过你。”
吴霁心看着他,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你看,你没那么爱我。”
林頔气绝,他说不过吴霁心,只想立即把此人暴揍一顿,但看到他红烧烙铁一样的眼眶又下不去手,只能勉为其难地当作自己在哄小孩。
于是他也不打算跟小孩讲道理,翻身跨坐在吴霁心身上,把他捂着脸的手移开,真的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来,哥哥亲亲你。”说完就在他的脸上毫无章法的亲起来,口感咸咸的。
吴霁心这次的确乖了,他很久没被人当作小孩子,享受地任林頔胡乱亲他,等他亲够了吴霁心又把他压在身下反客为主,亲他的脖子和锁骨。
“当小孩的时候就不要做成人动作,舌头不要伸出来。”林頔轻拍了一下吴霁心毛茸茸的脑袋,说:“好好睡觉,明天早上的飞机。”
他关了灯钻进被窝,忽然想到吴霁心没由来的不安全感,决定把自己变得更粘人一些,于是把自己整个身体拱进吴霁心怀里,说:“老公,抱着我睡。”
即使完全黑暗的环境中林頔似乎也能看到吴霁心不可思议的眼神,对方湿漉漉的呼吸打在他脸上,断断续续。
“你叫我什么?”
林頔理所当然:“不是回去要领证吗?早叫晚叫不是一样的?”
第二天一早,林頔迷迷糊糊地醒来,天微微亮,吴霁心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正在旁边的桌子上写东西,模样极认真。
他醒了醒神,刚坐起身就发现吴霁心受惊一样立即合上本子。
“你在写什么呢?这么偷偷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