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抵得过一万句。
他又一次眼眶发热,若不是背后的书架足够结实能让他依靠,或许他真的就扑到原屹的怀里去了。
他眨了眨眼,揉揉眼尾,扯开话题:“这里面,没有提到她和尤愿愿的恩怨。”
“是,说明在筱筱看来,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尤愿愿的事情。”
程述左手指头做着不经意的小动作:“你好像投资了她所在的经纪公司?”
“是。你想怎么做?”
“懒得想了,”程述难得摆出一脸不耐烦的样子,颇有几分仗势欺人的味道,“既然是金主,那就行使一下金主的权利吧。”
晚上回去的时候,原屹还有应酬在外,送程述进家门了才离开。
柯炎按照原屹的吩咐给程述送晚餐,在程述进食的时候,柯炎一直是一副有口难开的感觉。
那张消化不良的便秘脸让程述觉得好笑:“有话就说,你不是一向最直肠子的吗?”
柯炎憋红了脸,很羞愧地问程述,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自己在犯罪:“程先生,我要是、要是提了一个会让您不开心的名字,您可不可以别生我的气?”
程述把最后一口肉吃掉:“杨染?”
“诶,您知道了?!”柯炎大惊。
程述耸耸肩:“很难猜吗?”他想起来上回医院里的事情:“其实上回我就在病房门口,不过你可能完全没注意到我。”
柯炎脸红的程度从煮熟的虾直奔熟透的柿子。
逗完了柯炎,程述开始问正事:“他有什么事情?”
“其实,今天是他生日。他没有什么待他好的家人,所以也没人帮他过生日,我听他的口气,好像很希望程先生能给他庆生,所以我只能厚脸皮来问一问......”
“他让你来请求我的?”
“不是的!他绝对没这么说!是我给他送蛋糕时候,他说,如果和您是好朋友,大概就能收到您的祝福。不过他还说,您不大喜欢他,所以要我别提。我...我看他一个人吃蛋糕,孤零零的,亲戚没一个人记得,朋友也没一个在旁,我...我不大忍心。”
他解释了半天,总觉得自己解释得太糟糕,最后很沮丧:“程先生,如果您觉得我实在太唐突了,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对不起。”
程述上上下下看了柯炎一会儿,最后评价道:“比起跟我结交,他能遇到你这样一个人,已经是有福气了。”
“程先生您什么意思?”
“没什么,”程述觉得大概是烦心的事情在一件一件地被解决,日子过得舒坦了一些,连带着自己的性格也开始往回倒退,变得软乎了,“那我就送一束花过去,略坐一坐,今天我有些累,不想呆太久,这样你还满意吗?”
柯炎本就没指望程述会答应,这时乍然一见程述的微笑和回应,整个人懵了一下,半天才笑得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连声说好,乐呵呵地去车库准备车子。
第五十二证 陪我
人生的交集实在是比戏文里写得精彩多了,程述买了花以后,坐在车后座,为这场赴宴感到哭笑不得。
他和杨染算是什么关系呢?情敌?陌生人?朋友?哪个都对不上号,却偏偏总是无法彻底划清界限。
至少他能感知到一件事:杨染是个缺爱到极致的家伙。
他丝毫不怀疑杨染说的那句想和他交友的话,因为他似乎对于依赖别人而生活有种与生俱来的习惯性。
如果说程述是那种被扔在泥土地里能自己扎根生长的花朵,那杨染就是已经被切割下来的残枝,唯有插在花瓶里才能立起来,伸出手向别人要水要光要养料。
刚才柯炎不小心说漏嘴,提到杨染没有什么家人这件事,仔细想想,养成他这种性格也一定有个灰色的过往吧。
“快到了吗?”程述问了一句。
柯炎踩下油门,脸上的笑容都是藏不住的:“快了,不堵的话再有十五分钟就到了。”
车子快行到高架桥前时,程述接了一通电话,是江起浮打来的。
他接起来:“喂?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是几秒钟的寂静,然后慢慢开始又轻微的喘息声。
“程述...程述......”电话那头,江起浮的语气是惶恐的,是失措的,是畏惧的,虽然只是在叫程述的名字,也让人联想得到他此时满脸紧张的神情。
察觉到不对劲,程述连忙让柯炎把车停下,急切地追问:“江起浮,你怎么了?你慢慢说!”
“程述......我很难受,你不要惊动任何人,我不想让我姐姐知道...你能不能来陪陪我?求你了。我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是一个溺水者死前的求救。
心脏像是猛地被人揪了一下,程述音量立刻拔高好几度,脱口就说:“你等我!江起浮你等我!我马上就到!”
电话被挂断,程述匆匆对柯炎说:“对不起,我要对你失信了,江起浮出了事情,很紧急!你帮我把花送给杨染吧,替我表达一下歉意!”
他甚至等不及柯炎给他反应,拉了车门就往下跳。这个位置离江起浮的宠物店只有十分钟路程,开车还没有走着去方便。
因为他太快了,后面的车险些闪躲不及时,差几厘米就要撞上他开出去的门了。司机急刹停下,摇下车窗就大骂起来。
程述拔腿在路上狂奔,速度快得让路人都侧目。因为他的样子,拼命得像要燃尽自己全部气力。
跑了没几步,手机又响起来,程述接起电话,杨染怯生生地问:“程先生......柯炎说,你不来了吗?”
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程述喘着回答:“抱歉,我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
杨染的委屈几乎要从电话那头溢出来:“......我听说你要来,准备了很多东西呢。我新买了桌布,还有我亲自下厨做的菜,你是我第一个邀请来家里参加生日的朋友,我真的很想很想你来。”
程述满心都在江起浮身上,草草地说:“杨染,祝你生日快乐,但很抱歉,我朋友出事了,我赶着去找他,下次再约吧。”
“朋友啊......当程先生的朋友真的很幸福呢,”杨染怏怏的,口气有几分奇怪,但他还是很乖巧地说,“好,那我不打扰你,希望你的朋友没事。”
程述的体力自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后就大不如前,可即便如此,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他压成四分钟跑完了,满头大汗,面色潮红。
他心里像挂了铅块,惴惴不安。
在挂了杨染电话以后,他就打给江起浮,一直跟他保持联系:“江起浮,我快到了,再有几百米就到了......你跟我说说话,你别挂电话好吗......”
所有的紧张都是有由来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原筱在死之前曾给程述打过一通电话——这就是程述当时会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原因。
或许是想在死之前听听程述的声音,又或者她那时候在生死之间犹豫,她当时也是极其绝望的口吻:“程程...我好难受,我好难受啊...程程...别告诉哥哥,我不想让他难过...你在哪里,我好想见你。”
与江起浮的电话,如出一辙。
他当时也去了,去迟了一步,他的小汤圆没了。
如今,还要再来一次吗?
程述几乎是撞开宠物店的大门,整个店里的猫猫狗狗吓得毛都竖起来,在笼子里不安地走来走去。
他狠狠甩了一把汗,直直往内室冲,听到浴室里的水声,冲了进去。
浴室大门敞开,浴缸里的水都流满了整个浴室的地面,地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药丸,被水泡得融化了不少,看着令人倒胃口的肮脏。浴缸里有个身影,脸朝下,只有一个后脑露出水面,整个人都蜷缩成婴儿的姿势,潜入水底,一动不动。
程述大手一伸,把江起浮用力往上提,水花打湿了他半个身体,他拼命摇晃着江起浮:“江起浮!江起浮!”
手里的这个身体冷冰冰,因为他是泡在冷水里的,甚至还放了很多冰块,但是他在离开水面之后,缓缓睁开了双眼,吐了一口气出来。
还活着。
直到这个时候,程述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双膝打颤,软绵绵地跪倒在地:“太好了......你没事......”
他嘟囔完这一句,立刻就直起身子,咬着下唇狠狠给江起浮脸上来了一巴掌,扇得江起浮的脸差点撞在浴室的墙上!
“谁允许你这样虐待自己的!你是想死吗?是想自杀吗?那你干嘛给我打电话!提醒我来给你收尸吗?!我告诉你我才不会!你再这样吓我一次试试看!我就...我就......”
说不下去了,他知道这种事再来一次,他还是会不管不顾地赶过来。
一直没有表情的江起浮慢慢抬起头,湿淋淋地看着程述,瞬间就能让人的心揪疼。
他大约是冷得说不出话来,嘴巴青紫,肩膀颤抖。
程述俯下身拔掉浴缸的塞子,调高了水温,让热水从花洒浇出,暖和江起浮的身子,又扯了一条浴巾,盖住江起浮的脑袋,给他擦干脸上的水。
“对不起......”江起浮虚弱地道歉。
程述隔着毛巾在揉他脑袋上的穴位,让他放松一下,同时耐心地问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