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她来处理最合适不过。白授礼叹气,挥挥手说道:“辛苦你了”。
“我会保护好多多的”,林涵意轻声承诺道,然后站起身面对门口静静等待着。
约莫半分钟后,相携而来的两道人影自光涌入的门口走来,白多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右手被身边的男人紧紧握在掌心里,赵平风的眉目在接触到屋内的二老时谦卑地垂下,眼神却透着外人看不懂的坚定。
白多多看见自己爸妈和姐姐三堂会审的模样,一时停止了脚步,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做如何说。
赵平风向前踏了一步,手上用力将人拉到身后,挡住几位大家长的目光,恭敬地向面前的两人见礼道:“林姐,老师,平风来向你们请罪了”。
白授礼重重哼了一声。
站在前方的林涵意将二人的动作看在眼里,没有理会赵平风。
她瞧着自己儿子低垂着的头,和发顶软软的头发,心底突然软了下来,那股怜爱透过眼神传递到了对面人的心里,轻轻抚慰着他心里的不安。
林涵意勾起嘴唇忽地笑了,张开双臂对着白多多唤道:“多多,到妈妈这里来”。
语气轻柔到不行。
站在赵平风身后的白多多眼角瞬间湿润了,他猛然挣开被赵平风握住的手,快步走上前,最后俯身紧紧地抱住自己的母亲,将脑袋埋在林涵意的肩窝里蹭了蹭,有些委屈地小声喊着:“妈妈……”
他憋了一路。
赵平风为了不让他立刻逃开,而选择了那样半强迫的坦白方式,他在学长学姐面前撑着场面侃侃而谈,其实脑海和心里早已空白一片。一路上他都拒绝去思考赵平风的动机,却又止不住地害怕自己成为了林家被对家抓在手里的弱点。
直到现在,在面对家人的宽容时,他心里的防线忽然倒塌了。
白授礼自沙发上站起走过来,一向严肃的父亲也努力放柔了面容,摸了摸他的头发,沉声说道:“有家长在,别怕。先和姐姐上楼去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其他的交给我和你妈妈”。
“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白多多垂下眼眸向自己的家人道歉,擦了擦眼角后,随即直起身体,转身看向赵平风,眼中的意味不明。
赵平风有些恍惚地握住了空荡荡的左手心,直到此时他才明白,白多多方才在门外的那句“好啊”是什么意思。
不是要原谅他的意思,而是……
白多多收回了看他的视线,没有犹豫地跟着白尤倩缓缓走上楼去,全程没有回过一次头,再看赵平风一眼。
直到白多多的身影消失在尽头的拐角,赵平风细细品味着心里这股失落的味道,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蠢事。
这种,在人群中却孤立无援的感觉,他的宝贝当时怕是比他更难过。
赵平风对着二老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膝盖重重嗑在冷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开口,声音沙哑又郑重地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
白授礼偏转过眼神没有理会他。
“平风啊”,林涵意开口了,她依然像是以前那样亲和的语气,眼神却突然变得犀利冷漠,“多多的爷爷和你逝去的父亲平辈相交,我也一直把你当弟弟看待。你还小的时候,我怜惜你的身世待你不薄,你如今回国,我本也打算同你交好”。
她走近这个拐走自己儿子的男人,眯起眼睛逼问道:“直到昨晚尤倩告诉了我真相。平风,你背后的水深得很,我们林家只是做生意的小门小户,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多多只是一个学生,所以你隐瞒身份诱拐自己的侄儿,是图什么?”
赵平风抬起头直视林涵意的眼睛,这人虽然跪着,身上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我只图他”。
赵平风忽然对着林涵意感激地笑了,随后垂下眼皮,眸中逐渐泛起的温柔旁人看不清楚,却能从他的话里听得分明:“林姐,我很感谢您,在我八岁时出国的前一天,将多多带到了我的身边”。
林涵意蹙眉,没有听懂他的这句话,十几年前的事情她早就不记得了。
“这些年我孤身在外,支撑我的唯一动力就是他的消息,我看着他慢慢长大,关注着他的喜怒哀乐,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得到他的青睐而准备着。我爱他,想对他好。白多多这三个字早就刻在了我的骨血里,我只在乎他这个人”。
至于林涵意所提到的那些东西……
“而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唯一的意义,就是能让我肆无忌惮地宠爱他的资本,仅此而已”。
赵平风的话清晰地回荡在偌大的房间里,他的表情严肃无比,仿佛在进行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自我剖白。
林涵意久久不语,沙发上的白授礼却说话了:“你是多多的叔叔!”
白教授克己守礼,二人这样的关系在他眼里与乱—伦无异。
“老师”,赵平风却闭了闭眼,语带歉疚地点明自己多年前的筹谋,“我是您的学生,您的晚辈”。
白授礼闻言,拿着茶杯的手顿时气得发抖,他克制住将东西砸向这个“好学生”头顶的冲动,把杯子重重嗑在桌面上,连声说道:“好啊你,当初原来是打着这样无耻的注意,简直玷污了学术这两个字!”
林涵意赶紧坐到他身边轻声安抚着丈夫的情绪,眼神警告地看向不远处跪着的赵平风。
赵平风将双手撑在头侧,俯身向着白授礼重重磕了三个头,随即诚恳谦卑地说道:“师恩不敢忘,学生确实怀着自私的目的而来,但在您那里学到的东西,切切实实地让学生受益良多”。
“赵平风”,林涵意突然哼笑了一声,仿佛他之前说的话在她看来只是笑话,“多多是一个柔软的孩子,他需要的是独立的资本来给自己底气,一个老实本分的男孩子做他的伴侣。而你……”
林涵意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他的姿态谦卑,却难以掩饰其鹰视狼顾的锋芒,他的处境弱势,面对自己的诘问却应对得诚恳自如。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林涵意彻底收起了自己和善的面容,用最尖锐的话语斥责这个男人:“而你这样的人,嘴里说着天花乱坠的承诺,大言不惭地说要将多多当成自己羽翼下的宠物。这让我看到的不是给多多的幸福,而是一旦他的人生里只有你那所谓的爱情后,我的孩子将会面临多么悲惨的人生”。
这也是她执意让白多多学习接手公司的最大原因。二十年前林家大乱,林涵意起于微末之时早已尝尽了无权无势的滋味,所以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再体会那种感觉。
她不接受赵平风的原因,不是辈分,不是质疑他的感情,不是恼怒他的欺骗。
而是她将这个年轻人内心那可怕的偏执,以及强势的独占欲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白多多的人生被他完全霸占,那他的儿子还有别的东西吗?
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赵平风闻言久久没有言语,半晌,他突然站了起来。膝盖处传来的尖锐的疼痛没有影响他的动作,而是带着一种隐秘的坚持,稳稳地站在了林涵意的面前。
“林姐,您何尝不是一位霸道的母亲呢”,他说,复又看向沙发上的那位父亲,“老师,您为自己的学生和您的学术奉献了全部精力,那多多呢?”
这话是赵平风今日来说得最失水准的话,近乎无礼和僭越。二老闻言后,白授礼这才分给了他半分目光,林涵意则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赵平风想起了自己思虑已久的问题,脑海中再次浮现过那晚白多多郁郁不乐的脸。
他轻声问道:“林姐,您知道多多其实并不喜欢,您想要给他的人生吗”。
林涵意闻言一愣,显然对赵平风突如其来的话应接不暇。
“你凭什么这么说”。
“诚如您所说,多多是一个柔软的人。他爱画画,爱骑着单车看小巷的风景,爱一切美丽的事物……您先前指责我意图占据他全部的生活,而我想说的是,我对他的一切干涉,都仅仅止步于让他能够安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多多不需要什么所谓的资本做他的底气,我们才是他的底气,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尽情享受自己喜欢的东西”。
“真正想要操控他人生的人,是您”。
赵平风的一席话说得不疾不徐,却字字珠心。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滞了下来,大厅内的三个人僵持不下,状况匪夷所思。
“啪!”
林涵意突然挥手,一巴掌打在了赵平风的脸上,她气笑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赵平风被打得偏过了头,随后低下头再次跪了下来,不发一言。是他说了僭越而且过分的话,自然需要承受对方的怒气。
“我知道你在谈判桌上很厉害,但没想到在这里,还企图和我争个高低”。
林涵意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平静下来后,没有转过身,冷漠的声音自赵平风的上方传来:“赵平风我问你,如果你真的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坚定,为什么还要隐瞒身份接近多多,投机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