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么呢,我晓得你不欢喜我,我活不了多久的,替你们把前面的碎石头清一清,没人敢惹我们林家,你将来也能少恨我一些。”他像是犹豫了一下,方才道,“你要是恨我,我也没话说呀,我自己都恨自己。自私成我这个样子,本来也不该成家立业的。”
他一桩一桩地说着,饶是本不喜欢他的静娴,都产生了一种怜悯的心思。她本想说林沫这混蛋果然是自私透顶,有没有想过一个刚刚怀了身孕就被告知丈夫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的女人的感受,有没有想过,他就算给黛玉找了再好的婆家,人都会变的,到时候家里没了男丁谁去给她撑腰。有没有想过林澈崇敬他如父如师,没了他该如何,有没有想过林白氏的感受,他不是喜欢北静王的么,有没有想过对方会伤心,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给自己选了那么危险的一条路。
哪怕真的是皇族的遗子,都没有这种事情危险。
可是又怎么骂得出口呢,这世上有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也有刚正不阿的,想要为民除害的好官,她如果把这些问出口,实在对不住十几年来读过的那些书。
她只觉得后悔,在她能和林沫好好地做夫妻的那些日子里,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倔强呢?
“北静王知道你会这么做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而虚弱。
“我疯了才会告诉他。他同其他三个异姓王虽说如今是疏远了,到底是祖辈上的交情,那些人到京里来打点少得了他?告诉他,我嫌自己死得快呢?”林沫笑道,“到底是谁叫你觉得我同他有些什么的?日后我一句话也不同他说了,可好?”
他的语调亲昵又温和,像她曾经听过的说书里那些嬉皮笑脸的公子哥儿一样。
马车在二门里稳稳当当地停下,林沫先跳下了车,把她抱到了轿子上:“你先回去歇着吧,一会儿张先生来帮你看看脉。我去看看玉儿。”
黛玉正坐在自己的床上,紫鹃雪雁两个把屋子烧的暖暖的,用厚厚的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可是仍旧阻止不了她的瑟瑟发抖。雪雁瞧了瞧左右没有人,才轻声道:“姑娘,我说句不该说的,要说大爷过河拆桥,那我是不信的。老爷太太的账本子还在您手上呢!大爷若真的是一点也不顾忌您,怎么会这么大方?亲生的哥哥能这样的也不多啊。”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紫鹃嗔道,“姑娘还冷的话,我给您煮一壶姜茶来?”
“姜茶暖胃,只是有些冲,妹妹喝着怕是会嫌辣。”林沫笑盈盈地靠在门外,身后跟着四五个表情焦急的婆子,紫鹃和雪雁登时吓得低下头去。
林沫也没跟她们多说什么,只是走到黛玉床边,倒头在床尾躺了下来。
“哥哥?”黛玉担心地问了一声。
他只剩下摇摇手的力气,就闭上了眼睛,蹭了蹭床尾光滑的背面,像一只晒太阳的猫一样露出惬意的放松的笑意来:“让我睡一会儿。”黛玉愣了一会儿,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将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到了他身上。
“姑娘,这……于礼不合吧?”王嬷嬷搓着手问。
“这是我亲哥哥,有什么礼不礼的。”黛玉一低头就看到了林沫身上挂着自己绣的香囊,一时间也想不了许多,招呼王嬷嬷道,“嬷嬷,雪雁,快帮哥哥把靴子脱了,这个样子,要着凉的吧?”
“我就眯一会儿。”林沫嘟哝了一句,“好几天没敢睡踏实了。”
黛玉手指一颤,道:“哥哥辛苦了。”
“我算什么辛苦,我就是自己找的麻烦。”他苦笑着,声音越来越模糊,“我可得给玉儿找个好人家,找个聪明的,别跟我似的,又笨又没用,还总连累家里人跟着我担惊受怕的……千万不能跟我似的。”
他是真的累了,说着说着就没了音调,甚至渐渐地发出轻微的鼾声来。
黛玉给他盖好被子,扶着他的脑袋让他睡得舒服点,终于落下了泪来:“关你什么事呢,哥哥?”
从父亲去世以来,哥哥就一直陪伴着她,教她读书,教她懂那些是非曲折,只比她大几岁的年轻人,明明先前也没有见过,就成了她的天,庇佑她躲进了一个没有风雨的屋檐下,林白氏、林澈也因为他的缘故开始结识她、关心她,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其实哥哥也只是一个幼年丧父,独自支撑家族的少年而已。
她忽然就觉得心疼了。
第92章
却说那贾琏,听说了王夫人带着姑娘们往林家去了,也不过是笑话一声“讨嫌”,待得听了她是去做什么的,还闹到了宫里去,登时就跳了起来,拉上凤姐就去与邢夫人商议。
邢夫人本就是个没主意的,便道:“由着她们作罢,这事要是老二家的闹的,那我也去说一说,可这事是老太太应下的,我去说她,不是自找没趣?”
凤姐急道:“太太,这事哪里还有我们说不说的份呢!林兄弟那脾气你是知道的,当年林妹妹脾气还不如他,同宝玉吵起来也是冷冷的谁的面子也不看,太太还指望林兄弟咽下这口气?更别说如今他家里当家的还是孔家的小郡君了?人家那是什么身份什么脾气?太太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的娘娘在她那儿都没讨得到好脸色,宫里因为这事罚她了吗?”
邢夫人一听也急了:“我又何尝不知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事还得老爷拿主意,我倒是觉得,二妹妹不能再跟着二太太了,别人家的丫头我们不说,二丫头可是许了容家的,人家一省巡抚继承家业的公子哥儿,就算是续弦,看上我们二丫头还不是看林兄弟的面儿?二妹妹这个人,也不是我做哥哥的不说她好话,这门亲事要是黄了,便再没这个店了!”贾琏道,“甭管老太太怎么想,咱可得把二丫头这亲事看好了!”
他如今既安了心在衙门里当差,凭着世家公子的身份同人脉,加上本来就是善于钻营奉承的主儿,倒也混出了点名堂,在家里说起话来颇有几分底气,邢夫人一听也对,同山东巡抚做亲家可是件长脸的大事,马虎不得,便问道:“该如何是好?”
“这事还得老爷拿主意。”凤姐道。
贾赦本是在小妾于氏房里小憩,见邢夫人贾琏急冲冲地赶过来,败了兴致,刚要吹胡子瞪眼一番,凤姐使了个眼色,叫于氏哄着,这于氏本就是凤姐送给贾赦的,自然听话,她再把那利害关系一说,贾赦其余不提,倒是想起了自个儿欠林沫的银子,手头既紧张,便也有些着急:“这可是如何?”
凤姐牙一咬:“我一个妇道人家,论理也不该多嘴,只是如今这景状老爷是见了的,您是袭爵的,咱们全家在这偏堂住着,将来老太太那儿的体己,怎么着也是宝玉排大头。要咱们为了二房闹腾吃亏,我心眼小,是不肯的。”
贾赦道:“老太太在呢,分不得家!”
邢夫人一听急了:“如何分不得?二房闹来闹去的,都是为了他们那个宝贝疙瘩,如今琏儿也有了儿子,老爷,你且为你孙子想一想呢,他将来有个姓容的姑丈,说话都能比别人多几分底气呢!”
贾赦怒道:“你个无知妇人,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
“老太太还在,说分家确实不合适。”贾琏道,“可是如今这境况,也由不得合适不合适了。”
“要我说,还是像上次我娘家婶子说的——”凤姐看了贾琏一眼,闭上了嘴。
贾赦如今真的是六神无主,听了这话便吹胡子道:“你说你的,看琏儿做什么?”
“哎!”凤姐应了一声,“我娘家婶子说,叫老爷托些关系,找老太太要些体己,四处打点打点,给琏儿找个外放的差事,一来呢,容易积累政绩,将来往上调容易些,二来呢,趁这个机会,向老太太要些私房。总不能宝玉是孙子,琏儿就不是?这是为了琏儿前途的大事,老太太若是拒了,咱们日后要分家什么的,也有话说。若是老太太给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老太太偏心,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贾赦一沉吟:“这事真要做到这地步?若是林家当真欺君,这容家可也脱不得干系啊。”
凤姐劝道:“老爷,二太太到林家去这事,可大可小,可二太太去了说什么了?说林家欺君,若这种事情算是欺君,那——”她用手指了指东边,“可卿去的时候,阵仗那样子大,咱们不是更脱不得干系?再就是说了,不就是林兄弟长得像允郡王?这世上的公子哥儿,娇生惯养的,总有几分像的,不是说甄家还有个宝玉,长得同咱们的宝玉一样?是不是亲戚还两说,便就是了,”她压低了声音,“那林兄弟的身份就更不得了了,咱们不努力巴结着,还去讨他们的没趣?”
贾赦想起可卿来,倒也吓了一跳,道:“这事不是说忠顺王爷亲自派人来告诉的?”
“忠顺王爷说什么做什么,咱们且不管,反正琏儿若是要外放,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邢夫人讷讷道,“老爷就算不为了儿子,为孙子想一想,凤姐儿刚生下哥儿坐月子的时候,二太太那眼神您是看到的。就是老太太,添了重孙,先看宝玉,这心思,我这个粗人都能看得出来,老爷您不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