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教诲,小妇人不敢不听。”林白氏恭恭敬敬地领了旨。皇上赏的东西也实惠,想着林家是行医的,给了他们半箱子皇家存储的医术,只怕还有几本是林清早年在京里编修的,不过既然是皇上赏的,便是几本书也是得供起来的,何况皇上说了,当初老圣人送给林家一块“妙手回春”的牌匾,朕虽书法比不得太上皇,也是得赏一块下来的,于是亲笔御书“悬壶济世”四个字下来。
水溶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赖大,只觉得好笑,林家是什么人家?便是秦王妃的娘家吕家,当年要请林清上门看诊还得正经下帖子呢,老圣人当年被废太子逼宫的事儿给气晕了去,叫林清一剂药给救醒了,这是说着玩的?林家子孙虽说不够繁盛,到底几百年下来,如今太医院里头大半太医是林家学生,谁敢不给林家面子?荣国府也忒托大,以为人跟他们府上随叫随到的那些小太医一个级别的呢。于是笑得愈发地温和:“夫人不必多礼,小王与林侯乃是过命的交情,夫人在京里这么多天,小王原想着要去拜会的,可惜事情多,不得闲暇。改明儿,小王去拜会白将军的时候,定去夫人府上拜会。”
齐忠伯白骞,算是个奇人,他年轻的时候不要祖宗留下来的爵位,跑去西南当兵,两广湿热,又碰上战事,苦不堪言,他愣是一步步地立了不少战功,爬了上去。太上皇重武,心里挺高兴,亲自到城门口去接,白骞骑着马招摇回朝的时候,把他老父亲给吓了半死。有爵位,又有战功,虽说现如今辞官回乡了,大家说起白老将军来,还是要交口称赞的。这样的人家,把嫡女嫁给林清,还不能说明问题?
水溶心里清楚得很,林沫是个什么样的身份。皇上初登基的那几年,还尤为忌惮太上皇,行事必先请示,对兄弟们格外宽容大度,甚至连修条河堤都要问过太上皇的意思,叫老圣人十分宽慰,多次夸赞皇上“至孝纯仁”。然而一个至孝纯仁的人能当上皇帝么?这几年,皇上循序渐进地改革了吏治,几乎在太上皇和几位王爷还没有反应得过来的时候,京里京外重要的驻兵守将已经换了人。一旦兵权在手,皇帝行事便越发地果决,今年一开始,便给几位皇子封了亲王,手笔之大,叫忠顺王等恨得直咬牙。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北静王微微一笑,又对林白氏道:“林侯在京里,助小王良多。如今夫人离京,小王是个俗了又俗的人,不敢拿那些诗词字画的风雅物事在诸多才子面前献丑。此处去济南路途遥远,小王府上有几个卫兵,送夫人一程,也算是小王的一点心意。”
林白氏千恩万谢,赶紧推辞:“这可不敢。”林沫更是一皱浓眉,上前一步悄声问道:“你这是何故?”
水溶只笑道:“夫人无需客气,只是小王的一点小心意。”一面执意叫自己的亲兵护送,对林沫道:“他们自备了船舶跟着夫人的大船便是,并不碍夫人的声名的。”
林沫狐疑地看他:“你到底要打什么主意?我可不信你有这么好的心思。”
“你这话可真叫我伤心。”水溶自然有他的考究,北静王府可以养些亲兵是自太祖皇帝便赏下的恩赐。多年来,这个恩赐既保护了历代北静王免遭横祸,又替王府招了不少注目。如水浮等,就多次明示暗示着要借他府上的死士去调查江南盐案的事儿。盐课改革事关重大,各种猫腻深不见底,水溶很不愿意淌这趟浑水。他爱慕水浮是一回事,祖上留下的基业可是另一回事了。也有如忠顺王这类的,不动声色地想要打听他的亲兵到底规模如何,能不能成个什么大事。甚至皇帝,估计也想知道。他如今也不藏着掖着了,叫他的亲兵来送林白氏回乡,也算把林沫拉下了水。
我的兵都用来送林侯爷的师娘回济南了,陛下,您如果再要怀疑我这几个死士能谋反,可就要连着你的儿子一起怀疑了。
他打得一手好算盘,林沫却懒得入局:“我说了,不必,如今京城到济南水路畅通,治安清明,我们家的小厮也算得力,很不必麻烦王爷。”水溶笑盈盈地问:“林侯就这么肯定,日后没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
“说得就像我有了什么事儿要你帮忙,你一定会不怕死地应下来一样。总得先顾着你自己,再想想秦王,最后看看能不能顺便卖个人情给我不是?”林沫压低了声音,也隐隐带了一些威胁的意味,“我是个浑人,从来不怕这些的,若是我有什么事需要王爷,自有我的手段,不必现如今听着王爷的摆布好求得你未来的施舍,王爷真以为我林家好欺负不成?”
水溶不做声,沉默着盯着他。
别的不说,善仁堂的人每月送去他府上的药就够林沫胁迫他一回了。
靖远侯此人,后世史书记载,行事诡谲,手段果决,虽曾为私情所误,然最终心系朝堂,大开大合之下,固疆卫土,是少有的权臣之中不存私心的能臣,历经三朝,忠心耿耿,曾于乱世之中威胁宗室,凭三寸不烂之舌平衡各方势力,助景帝成万古基业,史官赞曰:林侯品格端方,周公不能及也。
水溶在心里好生地掂量掂量了一番,只觉得气馁:“你总是扫我的兴。”
“若不是扫你的兴,就该要担我的心了。”林沫带着家眷恭恭敬敬地送走师娘,便打算要回户部去当差,忽然就觉得有些头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回头他怎么解释北京王府亲兵的事呢?
水溶转身就走,临上马前搁下一句话来:“皇上有意召允郡王回京陪老圣人过年。”
允郡王是义忠老千岁的嫡子。昔日义忠老千岁坏了事,旧太子府死的死散的散,允郡王虽侥幸活了下来,身上还有郡王的头衔,只是被盛怒之下的太上皇打发去守皇陵了,就算是圈禁了,如今太上皇人老了,总要念念旧,想看看孙子也是人之常情。皇上么,对于这点要求,总不至于拒绝。
林沫心里盘算着,道:“难道要重新装潢义忠老千岁的府邸?这是工部的事情,你说与我听有什么用。”并不当回事。
水溶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傻子,大麻烦快要来了呢,还不知道。”
第71章
贾母正和王夫人、尤氏、凤姐在一块儿抹骨牌,听得到赖大回来了,忙叫人过来。凤姐一溜烟地问:“老祖宗备下的礼送给林太太了没有?她有没有说喜欢不喜欢?今天林家的排场大不大?林兄弟来京里没几年,来送行的人多不多?你见着林妹妹没有?”
贾母笑道:“他才刚回来呢,你也让他喝口茶喘喘气。”鸳鸯早沏了茶,此时听了这话,便笑盈盈地端了一碗给赖大。
赖大忙连胜说着“不敢劳烦鸳鸯姐姐”一边恭敬地接过了,也不敢喝茶,便将今天的情状一五一十地说了。
贾母沉默一会儿,道:“北静王是个平易近人的,先头蓉儿媳妇的事,他不还设了路祭?只是这皇上亲赐牌匾,命人送行的体面,可是真真难得。回头见了林哥儿,可得嘱咐他好好做事,不能辜负了皇恩浩荡。”
王夫人笑道:“我看林哥儿是个懂事的,定不会辜负老祖宗的苦心。赖大,林姑娘怎么说?”
“说是风大,林姑娘和林家大奶奶一直在车里没出来。”赖大小心翼翼地回答,“林姑娘说谢过老祖宗。”
贾母略有失望,仍是笑道:“风儿大,我本来就说,我这外孙女儿身子不好,若是出去吹了风可怎么得了,既然没出来倒也省了我一桩心事,你今天累了一天,就先下去吧,过几天是蓉儿生日,他们有没有说来不来?”
“王爷隆威,小的没敢问。”赖大讷讷道。
“下去吧。”贾母挥了挥手,鸳鸯跟着送赖大出去,“赖大哥也是的,平日里多机敏的人,今天怎么就什么都说不好了?明知道老祖宗看重这个的,便是壮着胆子问一声能怎么的?林大爷还能当着王爷的面骂我们荣国府的人不成?”
赖大抹汗道:“实在是不敢,你没看到今天林大爷和北静王的样子,莫要说我,便是容二爷也不曾插上一句话。”
贾母不放心地等了几日,听闻到林家的下人给宁国府去了礼,贺了蓉大爷的生辰,这才放下心来,听尤氏形容那些人的话:“是三个婆子送来的,我把她们带来给老祖宗请安了。”
那三个婆子长得倒是不惹眼,穿着主子赏下的锦纹衣裳,语气恭谨,就是人有些木讷,说一句回一句,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尤氏旁敲侧击了许久,她们才肯说:“大爷说,天时又冷,奶奶姑娘们身子又不好,就不来了。”
“前些时候不是说要来的么?”贾母急道,“莫非玉儿的身子又出了什么岔子不是?”宝玉本在一旁急着要知道林妹妹的情况,此时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老祖宗,我们快去把林妹妹接回来吧,这才回家几天,时不时便要病上一病。”
为首的那个婆子磕了磕头:“贾爷,可不敢这么咒我们姑娘,大爷知道了要来同您拼命的。”
宝玉也意识到了自己说得不对,急得直跺脚。
“我们奶奶说,她活了这么些年,没有走这么大老远的路给侄儿过生日的礼数。姑娘说,她原来在家里住了这么些年,也没听太太多提东府。倒是蓉大爷,林大爷过生日的时候也不曾瞧见礼上门,如今他过生日,要是东府的人不追问,就说她身子不好,乏了出门要是追问了,就先管蓉大爷要当年林大爷同她自己生辰的贺礼。”那个婆子木着张脸,一字一句地学着静娴和黛玉说的话,偏偏形容十分僵硬,学不来黛玉等的半分灵气,这话说出来便有些咄咄逼人了,便是探春尤氏等都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