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告诉老太太。”他咬牙切齿地叮嘱琥珀,蜡黄的脸色几乎要变得铁青。浑浊的眸子也头一回变得清明。
出了贾家,他急急地要去桃花巷纾解纾解心情。那儿如今新多了个姐们,正正宗宗的扬州瘦马,模样又极俊俏,说话又极乖巧,性子还温和,一口一个将军的叫贾赦简直找不着北,若非她的赎身银子实在太多,贾赦还真舍不得留她在桃花巷里。
结果到了桃花巷,老鸨莫妈妈跑出来泼了他一大桶子的冷水:“贾老爷,真对不住,我们家青青这会儿有客人“
贾赦登时不高兴起来:“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这个月青青都归我的么?哪个不长眼的小东西,敢跟老子抢人?你也是的,为了一丁点子前,把青青就这么用着,也不怕人伤心“
莫妈妈皱着眉道:“爷,咱们这一行您还不知道么,青青心里有您,我也知道,可是您知道我们这一行,迎来送往的,谁也开罪不起啊不是?何况今儿个来的人实在是——咱们青青姑娘您是知道的,面子皮薄,人要说两句,她是驳也不敢驳的,不是我做妈妈的不心疼自己女儿,实在是,她推拒不了啊。”
“什么人?连你都推拒不了?”贾赦瞪着眼睛要发火,莫妈妈靠近了他,语气里带着些兴奋和炫耀:“是南安、北静、东平、西宁四位郡王。”
贾赦唬了一跳:“王爷是什么身份?怎么会来这里?你别是框我吧?”
“爷,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框您呐。真是四位王爷到了。不止是青青,我们家有点姿色的都在跟前服侍着呢。”
莫妈妈正和贾赦说着话,便见青青身后头学琴的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妈妈,北静王爷听说贾老爷来了,说是有请呢。”
贾赦抖了几抖。
果真是四王小聚,地儿是有名的风流王爷西宁郡王挑的,四王年龄差异颇大,原本立场倒是相同,不过北静向来是个滑头的,如今两边倒得越发明显,幸而其他三位王爷也忌惮他的姓氏,如今不得不请了他来。
“北静如今家有贤妻,倒还敢过来,也不怕弟媳生气。”东平王开着他的玩笑。
水溶浑不在意:“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同你们在一起喝喝酒罢了。”这巷子里头有没有小倌,他在家里用药应付妻子也就罢了,烟花之地的女子实在是不值得浪费自己的身子。因而听得外面喧哗,那小丫鬟用戏弄的口气提起那个“贾家老爷”又来了的时候,他随口叫人进来,打发打发时间。
瞧着忠顺王的面子,几个郡王对贾赦也还客气。水溶闲闲地坐着:“世叔不必多礼。我原想着要去同世叔说说话,今儿个碰巧就遇上了。”
朝廷官员喝花酒的时候遇上了,很少有北静王这么气定神闲的。贾赦是无论如何当不起他这声“世叔”的,就是他老子贾代善还在,敢和水溶平辈论交也就顶天了,忙赔礼。水溶悠悠地开口:“你不去上朝,有些事情知道的晚,因着荣国府老封君把靖远侯气吐血了的事儿,户部的老曹被狠狠的发作了一通。我这儿刚想说,老太太年纪大,辈分高,叫老曹担待着点。世叔若遇上了老曹,赔个礼,道个歉,也是好的。”
林沫病了以后水浮忽然觉得诸事不顺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初来户部时候事必躬亲的情状,不觉十分后悔先前把林沫逼得太紧,尤其是水溶再三保证林沫绝不是义忠老千岁的种以后:“浮之放心,与林沫交好,对你百利而无一害。我还会害你不成?”水溶的心意他是知道的,也派人去探寻了一番,确认义忠皇叔的几个儿子都在皇陵好好地被圈禁着,没有一个能送出去,这才放下心来。
一放下心,就决定去看看林沫,谁知马车刚到靖远侯府,就瞅见你了水溶那十分熟悉的车辆,林家的下人熟门熟路地服侍着水溶下车换饺子,熟稔得一看就是常接待,他想起了水溶那个不能为常人道的毛病,又想想林沫的长相,手一抖,跟手下人说:“回自己王府吧。”
结果就是这么没进去,叫水溶被林沫拉住,答应了不少过分的事情。
其中便有这么一条跟贾赦有关的。
他觉得自己越发被林沫当长随使唤了,自然是不肯的:“你是不是忘了我什么身份了?我就算自己能这么做,为了北静王的身份我也不能这么着?”林沫发狠:“我是为了谁被逼到这地步的?当初是谁把我弄户部去的?”
水溶没法,只能依着林沫,碰到贾赦后冷嘲热讽了几句,看着贾赦清清白白惶惶然不自知的模样,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我听说,事儿发了以后,府上连个太医都不曾给林侯爷请过,由着人拖着病体回家去叫大夫。到现在还没个人去看一看,这不是公侯人家该做的事儿吧?贾将军,小王多嘴一句,人是一等侯。”
贾赦惶惶地应了。
水溶推了推身边的青青:“你去服侍贾将军吧,给他压压惊,顺便替小王道个歉,就说贾将军对不住,北静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实在是林侯爷病的有点惨。”
贾赦这如何当得住,连连磕头。
“行了,带着青青姑娘走吧,今儿个算我的。”水溶挥手叫他下去。
等贾赦没了影子,一直自持身份看戏的三王才笑道:“他们家好歹给忠顺王爷做事呢,你这么着摆谱儿没关系?”
“如果连给这么个废物耍耍威风都不行,我这王爷当着还有什么意思。”身边没了女子的脂粉味儿,水溶轻松了不少。
这话倒是让三王心有同感。倒是风流名声在外的西平王道:“我看着你这不是在耍威风,是在替姓林的小子出气呢。”仔细回想了一番,他不曾上朝,往日国宴林沫也不曾去,是以他回忆了很久才想起翰林宴上那个模糊的身影:“靖远侯生得如何?”
东平王哄笑道:“十分的不错,如竹如兰,君子如玉啊。”
如玉个什么,那就是个小心眼的没良心的无赖。水溶在心里发狠,面上却依旧笑着,他这么点子毛病,相处久了的人应当都知道,只要不把目光挪到水浮身上去,也许皇帝是乐见北静王无后的。至于林沫——坏他一点名声,也省的老拿他当枪杆子使。水溶把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林沫向来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在家里养病的时候,因着秋老虎还在,他到这会儿还没有断了冰,身上盖了条薄被子,由闻琴、闻音两个大丫头领着三四个小丫头服侍着喝汤。
水溶踩着满地的暑气进来,不觉神清气爽,待看清了他喝得是什么,忍不住问道:“这是女子喝的吧?”红枣人参枸杞母鸡汤,似乎母妃时常喝这玩意儿养身。
林沫不紧不慢地喝完,闻琴给他身后又垫了两个软枕头让他靠着,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补充点气血。王爷恕下官身子不好,不方便行礼了。”
闻音给水溶抱了个红木椅来,上头垫着蚕丝的软垫儿,水溶摆摆手:“难不成你先前同我行过礼?”又道,“知道的你是只吐了一口,不知道的,看你这架势,还以为你吐了一盆呢。这味儿我怎么闻怎么不顺。我倒不是来探病来了,竟像是来看你出月子的。”
闻音和闻琴两个丫头嘴一咧,很快恢复了面容平常,林沫笑道:“别装了,看到你们笑了,出去玩吧,王爷像是有话对我说。”
水溶不禁感叹:“你什么时候对本王能有这些下人客气呢。”
“如果王爷也跟她们似的喂我喝汤的话。”林沫笑了回去,“或者王爷什么时候不用算计着我,也不用我算计着才肯帮我点小忙的时候。”
屋里安静了下来,外头传来若隐若现的虫鸣,林沫不叫竹子把黛玉的屋子弄得阴沉,自己却爱这份幽静,在屋后头种了青青翠翠的不少,此时威风刮过,一片郁郁葱葱,竹叶婆娑声轻轻浅浅,越发地飘渺。
水溶先前也曾躺在这张床,身上疼着,脑子昏着,不知能不能活下去,不知道林沫会不会保他,只存着一分执念躺在那儿,听着竹叶声,嗅着满屋的药香,听着林沫在屋外不急不缓地说话,不觉就心安了。
他不自觉地站起来,坐到了林沫的床边上,林沫往后躺了一躺,衣襟上的脖子一如既往的纤长秀美,这是个和水浮完全不相同的人,他有着极为温和的气质,以及极为精致的眉眼。每个线条都像是上苍的恩赐,无怪当日高中状元时策马游街,路边的酒楼不断抛下些瓜果帕子给他,叫不少人笑言魏晋之风。
“为什么要去动贾家那个大傻子呢?他能做成什么事?”水溶尤是不解。
“不要小瞧傻子,很多时候,算计的精密的妥妥的事儿,就毁在傻子手上,这事儿又不是没发生过。”林沫眼底的仓皇一瞬即逝,倒叫水溶看了个正着,他隐约觉得算是林沫的把柄,刚要上前套套话,却冷不丁被个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好容易才摆正身子,这才发现是一双靴子。
林沫的靴子好好地放在床边上,他脸色阴晴不定起来。
倒是林沫看了一眼,神色如常:“闻音,你们昨天抬容嘉的时候又忘了把他靴子给一并带去了。”闻音笑嘻嘻地进来,口中说着大爷恕罪,把那靴子拎起来就要走。林沫皱眉问了句:“他还没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