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正不知所措,玉钏等瞧着不对,忙去禀报贾母,贾母讶然道:“这是怎么了?不是好好的么?”刚刚鸳鸯来报,宝玉极尽地主之谊,同容嘉讲着京城里头好吃的好玩的,又说了贵妃省亲时的盛况,家里园子的摆设,相谈甚欢,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出了事?
正想着,容嘉同林沫已经到了她的里间,并不进来,隔着帘子同贾母告辞,要黛玉等收拾收拾,一道家去。
贾母忙问:“出了什么事?可是你宝兄弟惹了你不快?”
容嘉道:“贾兄拿家里女眷的诗作给我看,贾家的女孩儿不介意叫人看到自己的才情,我却是怕瞧了女孩儿的诗,坏了名声父亲要责罚的!”
听到这里,三春李纨等都是面色一变,尤其是探春宝钗,更是把手里的帕子拧得不成样子。
容嘉继续道:“幸而贾兄说,瞧见的不止我一个,他那些能说得上的朋友,什么冯大爷卫二爷的都瞧过了,他们还品评了一番,我这瞄了一眼的罪过还不算大,日后贾府里头姑娘们其他诗传出去,叫市井商贩们都知道了,头一个怀疑的也不会是我,加上表哥作证,父亲应也不会太难为我,到底不好意思,还是辞了回家里去斋戒等板子吧!”
黛玉面带愕色地看了眼姐妹们,将面纱又带了起来。
这荣国府,以后决不能再来了!
便是亲外祖家又如何?他们连自己家亲生女儿的名声都不大顾忌,还会管她这个亲戚家的女儿么?方才就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便有王夫人把当年母亲出嫁时的十里红妆说了遍,恨不得拿出单子来一个个地点给她听,不知道存的是什么心思,黛玉素来聪敏,瞅见王熙凤偷偷给自己使得眼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越发地倦怠了,起身道:“既然如此,外祖母,我还是回去了吧。”
贾母又气又恨,却又舍不得骂宝玉,拍着榻上说:“我这是遭了什么孽哟。”
探春等都红了眼眶,此时见到祖母这样,也顾不得自己伤心,忙赶上来安慰祖母。
贾宝玉痴痴地站在外间,瞅着容嘉同林家兄妹离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家里的姐妹们才情出众,难道不该叫旁人也知道么?何苦一个个地都如临大敌?正想着,却见林沫转过头来冲他笑了笑,他本就生的好,这一笑,真真忽如一夜桃花开,美不胜收,宝玉心神一凛,却听林沫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来:“蠢材,”
他正被劈得七晕八素,林沫却又扬起声音,用叫贾母等能听到的声音道:“往后这荣国府的高门大槛,本侯是不便踏上了,寒舍破旧,荣国府的奴才们再来,恕本侯不接待了!”
马车慢悠悠地驶进贾府,黛玉眼眶仍旧微红,紫鹃只道姑娘是看见花儿也哭,看见月亮也哭的,问道:“姑娘可是担心荣府的姑娘们?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姑娘得的是大爷这样的哥哥,那边姑娘们得的是宝二爷这样的兄弟,都是命罢。”
黛玉见紫鹃这个出身荣府的人都这么说了,这才略略宽下心来。
马车却拐了个道,直接往园子的方向去了。
车外传来管事林可的声音:“大爷,北静王爷到了。”
林沫笑道:“我还当王爷恼了我,都不打算来了呢。好歹也是有交情在的,未免绝情了些。才刚想想呢,他就来了。”
第28章 今天的更新
水溶看着林沫从外头慢条斯理地踱进正厅来,不觉眼前一亮,复又瞧见林沫身后还跟着个人,停下脚步。
容嘉生得十分惹眼和讨喜,他两颊还有些肉,圆鼓鼓的看着十分可爱,下巴却尖尖地隐在大衣的毛领中,雪白的狐狸毛领映衬下,整个人显得十分憨态可掬,颇有些男女莫辨的味道,水溶愣了一愣,先是想起了林沫的妹子,又觉得不对,依林沫的性子,完全不大可能叫妹子被外男瞧见,那这是哪一个?
他正想着,林沫已然介绍道:“这是我先头山东那边的表弟。”
水溶反应过来:“容状爷?”
容嘉忙道:“王爷面前,哪有我们这些人称爷的话。”
水溶笑起来,他素来习惯在世家公子面前摆礼贤下士的谱儿,是以这个笑容既亲切又温和,他又生得好,真真是面如桃花艳若春光,容嘉到底是个小孩儿,看得差点面上一红,待得瞧见表哥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盯着水溶看,吓出了一身冷汗。水溶到底是郡王,容明谦并不曾在儿子面前评价过他,是以容嘉不知其底细,只道他好歹是个王爷,尊卑有序,表哥忒大胆了一些。
水溶也瞅见了林沫的视线,笑道:“泰隐瞧我做什么?”
林沫眼角一挑:“并没有什么。”
水溶倒也不介意:“泰隐可否借一步说话?上次得你帮忙,我想着,总得告诉你点什么事情报答一下。”
容嘉听到这里,便知自己该告退了,正要走,却被林沫手快,先一步拉住了:“我倒也没有什么要知道的,不过我这表弟,前几天下场试了试手,过几天便要放榜了,王爷莫不是来给我们吃定心丸的?”
水溶一愣,随即笑道:“科考大事,哪有我知道的道理!”
容嘉趁机缩回了自己的袖子,嚷着要回房去休息,给水溶行了礼便告退了,跑得跟兔子似的,林沫不觉莞尔,在后头追了一句:“跑什么呢,屋里有老虎追你不成?”捡了厅堂里左数第一的位儿坐了,邀水溶上坐。水溶也不恼:“侯爷自己先坐下了,却叫小王上坐?”
林沫笑道:“我自认上回帮王爷的忙不算大也不算小了,王爷就打算用一个消息——指不定还是我知道的,来回我的人情了?”
水溶摇头:“这个消息,若是你这个守孝在家的都知道了,那这京里大概有一半的重臣得掉脑袋。”
“愿闻其详。”
水溶环顾四周,确定没什么人,才压低声音道:“皇上要给皇子分封了。”
这倒的确是件大事,如今上皇康健,几位亲王中以忠顺王为首,并未完全放弃,皇子们渐渐长大,在各部当差,也都是有几分手段能力的,虽然这会儿这些手段瞧着还太稚嫩,但是假以时日,并不能说他们还会被旁人瞧出来心机。这分封……是在京里建府封王,还是要封到外头去?
先前上皇到禅位时才决定给儿子们封王,原先想说都给个封地叫他们自去,皇上仁孝,说是不如让兄弟们居住在京,修建豪宅,也好像小时一样承欢父皇膝下尽孝——废话,上皇给忠顺王的封地在两广之交,最是兵强马壮的,控在京里也就罢了,放他去那里,皇帝这皇位还要不要了。
不过这皇帝,给自己弟弟是舍不得放到外头的,对自己的儿子呢?
林沫心思回转了几分,瞧见水溶脸上探究的脸色,不觉笑道:“这事就算没有王爷特地来告诉我,顶多过了年,皇上也是定有准信下来的,何况封王什么的,也没有我这样的人提前知道的道理,王爷就打算用这个来还人情,忒小气了一点。”
水溶忍不住有些失望。
他发现自打认识林沫起来,自己便诸事不顺了,原是做好了左右逢源的准备,谁知叫林沫指使着做了两件事,忠顺王一派远了他,清贵新臣也疑心他,两边不讨好。秋狩那事一出,他倒是彻底同忠顺王那儿断了,新臣们瞧他也颇是不同,只是这事起初全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罢罢,做到这一步,他总要继续走下去的,如今诸位皇子中,他对三皇子最看好——当然,自己的私心占一大片。何况水浮是中宫嫡长,确实最符合正统。不能八面玲珑,有从龙之功也是好的。所以他得了这个消息,便想来看看林沫的意思。
得到的总没有失去的好,皇帝有多宠爱林沫,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的意见不能说完全有用,至少也有点意思。
谁知林沫就这么把话题岔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遗传得太好,林沫这个打小长在清贵之家的,居然比见惯权谋的皇子们更精通此道,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要利用他做什么事简直是难上加难,水溶忍不住暗自庆幸,幸而本朝没有姓林的异姓王,不然皇上定是有办法让林沫当王爷的,届时哪里还有别人说话的份儿!
只是水浮确实是好人选。即便不为他自己的私心,比起略为优柔寡断的五皇子,他的决断更有当今之风。
林沫却不这么想。
以他一个医者的角度,皇帝身体十分之好,不说三四十年,一二十年的皇位总是坐得稳的,即便这几年后宫并无所出,但他的身子并没有问题,想必还会有小皇子出生的,二十年后,谁主风云哪里是现在说的准的当年废太子出挑吧?义忠老千岁坏了事他就被立为太子,结果不到一年就废了,又扶义忠上位,可惜义忠也不是个叫人省心的,又当上太子以后连他皇帝老爹都怀疑上了,拉拢了禁宫侍卫就敢造反,可惜即便是义忠被赐死,废太子都不曾复位——甚至连个封号都没有。而废太子与义忠之后,便是忠顺王最得上皇宠爱,结果呢?继位的还是当今圣上。
可见皇位之事着实是说不准,林沫自认为没有火眼金睛,瞧不出为龙为帝之人的想法,便是瞧出来了也不能说——揣摩圣心是大忌讳。当年那些站错了位子的世家的下场,他已然可以想见,自己可不能如此。还是做个纯臣的好,谁继位他都不得罪,方能保全林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