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如今看来,林沫就是要入内阁,怕也是用“大学士”的名头了。
结果水溶好容易寻了林沫空闲的时候去找他,却见林沫把自己锁书房里偷,面前铺开四十几本泛黄的册子,他自己歪歪斜斜地躺在椅子上,脚还翘得挺高,拿着手指一行一行地比对,看起来不容有错。
水溶同他在一起这么久,知道这会儿自己就是去拧他也没法叫他眼睛离开那册子哪怕一会儿,也不去讨这个没趣,自己找了地方坐下来,沏了杯茶。
不过林沫却主动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刚蒸了羊乳绿茶糕,峨眉雪芽的二遍茶,你不是挺喜欢?”
“难得你居然看的到我。”水溶挑眉问了一声,“心情不错?”
林沫失声笑了起来,声音低哑,看来午间并未休息:“心情是不错。”水溶耐不住好奇心,悄悄瞄了一眼他手上的册子,又愣住了。
十六年前,山西地动,死伤无数,随之而来的是瘟疫,大街上处处都是尸骨,饿死的、病死的、地震中受了伤疼死的,可是,衙役们却连收尸都不敢上前。
然而,朝廷拨下的大笔救灾钱粮,却不知所踪。
直到山西驻军,一等靖义伯符源带人围了晋阳,捆了当时的山西巡抚,强破了晋阳等地的粮仓,建起粥棚施粥放药,训练有素的军人、军医和千里迢迢赶来救死扶伤的医者们才算是把这几座城市救了回来。
天子大怒。后宫从皇太后打头,吃斋供佛,素衣三月。
然而最后,那笔户部东拼西凑,好容易凑出来的灾银却不知所踪,山西巡抚卢康自然是难逃一死,处置他的文书里却没有提到那笔灾银。
而时隔多年,林沫又把卢康的姻亲、同僚,甚至同年的资料都给拾掇了出来。不光是这些,还有当年户部经手此事的一应文书、派着去护送灾银的将军的祖宗生平……
水溶知道他的执念,却并不理解。
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很快就能位极人臣,又何须叫自己过得这么辛苦?
可林沫要是听的人劝,他就不是林沫了。当年就是为了这件事转了性子,来官场走这一遭的,又如何会是舍本逐末的人。
“你觉得崇安王怎么样?”想了一会儿,他还是问问自己想问的了。
林沫随口答道:“崇安王早慧,勤奋好学,十分难得。”他倒也没实话,就一个教书匠来看,水花霖这样的学生确实十分难得,这样的天资同勤奋,学个几年,就是去考学,中个进士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也不知水浮同吕王妃怎能生出那样的孩子来。
心太软了些。
不过……林沫想起自己似他这般大的时候,还成日里无所事事的,盘算着怎偷偷从未来老泰山家的学堂里逃出去晒晒太阳呢。
可见未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
第212章
“你府上今儿个安静得很。”水溶这么说。
林家人口本来简单,林澈去了北边,黛玉进宫待嫁,今儿个又是静娴进宫给皇后请安的日子,刚有人传了话回来,说是皇太后赐饭,整个府上安静得不像话。林沫也是山东大家子出来的,虽然父亲、叔伯们都英年早逝,但婶娘、伯娘、堂兄弟们也能热热闹闹,逢年过节地把房顶都闹掀翻掉,
刚进京来时,本就是孤身一人,而后多了妹妹,也是因着要守孝,过着清静日子,只是后来林白氏林澈都来了、他又娶了亲,妹妹也在,容家兄弟时常登门,家里头热热闹闹的,现下都不在,两相对比,就有些冷清得过了头了。
林沫还在翻看册子,见小丫头送了糕点茶水上来,示意水溶给他来一些。
水溶一边笑着“我成你的使唤丫头了?”一边又忙不迭地取了一块儿,他存了些心思,并未用帕子枕着,直接拿手送到了林沫嘴边上,林沫也不动手接过。,歪过头就着他的手就吃起来,鼻息温和,蹭得他手心里痒痒的,偶尔见那唇红齿白间舌头缠上玉色糕点,顿时觉得心里比手心还痒着,恨不得替了那块茶糕同他缠绵去。
偏生林沫吃得还不干净,完了还得再舔一舔他手上的屑子。他虽然平素不是个浪费的人,但几时这般计较了?水溶要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简直枉在温柔乡里活了这些年了,正是大喜之际,却见林沫把册子甩回桌上去,扭身就把他抱了起来。
“呵,还挺沉——”林沫虽然是个文弱书生,到底也是个成年男人,早年也跟着他舅舅扎过马步练过枪法,虽是后来荒废了,倒不至于真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不过水溶身量同他不相上下,虽然没想着挣扎,倒也挺沉的。
听了这话,还能怎么办?水溶一边把自己身上的珠串、玉佩都摘了,一边嘟哝道:“侯爷就是对随手买来的小丫头,也比对我口下留德罢?是我求着侯爷抱的?”
“随手买来的小丫头,我也不这么着对他了。”林沫把人抱到软榻上,蹭着他的脖颈又是嗅又是磨地舔弄了一阵,直到两个人都是衣裳发冠一团糟糕,浑身发软却又有一处硬着,他喘着气,只觉得自己还记得呼吸就很不容易,不觉颓废地一边拉扯水溶的衣服一边叹气:“青天白日的,在书房这种地方……”
水溶愤恨地拿膝盖去顶他身下,手也不闲着把林沫的衣裳往下扯:“占便宜的不是你?”
“所以更要叹口气啊。”堕落成了这个样子,还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偏偏还不想改,简直是枉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啊。
不过,叹完气,该堕落的还是得接着堕落,两人迅速滚到了一块儿,干柴烈火,没羞没臊。
等完事了还不满足,搂一块儿说闲话。水溶纵然是消息灵通,最近皇帝的举动也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现在觉得,圣上的心思越发地难猜了。”他这话底存了试探的心思,林沫一皱眉:“今上的心思,从来就没人看得透过。”
水溶笑问:“你当真一点都不知?”
“我为何要知道?”林沫觉得好笑,“我又不是你。”
倒不是说他不会去揣摩圣意,只是自己心里想想,说出来就不大好了。虽说是自己家里头,但也得防着隔墙耳。何况他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说与别人听,误导了别人,那就是罪过了。水溶平日里同他说点什么小道消息,好歹不是空穴来风,无论他打听来的还是如何,空口说白话的很少,不过皇帝的心思嘛……
“你让我心里有个底。”水溶道,“你倒是躲着呢,说自己腿伤了,我还得往承德去,什么都不知道可不好。”
“你就不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该你上马就上马,不行就躲自己帐篷里面喝喝酒唱唱歌?”林沫揉了揉他的头发,喊他起身洗漱。水溶叹了口气:“你说得容易呢。要真能这么容易就扯开,我现在就去给自己脑袋上来一下,以后就不当差了,天天蹲王府里头,不逍遥自在?”
林沫冷笑了一声。
水溶看着他:“好好好,我便是舍不得荣华富贵了,我就这么个俗人。”
他想说,他这么俗,你林沫不也没舍得丢下他吗?
林沫已经起了身,扬声喊小丫头打水了,他也只得讪讪地起身,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林沫却又凑了过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是秦王殿下也去,你不要搭他的话。”
水溶一愣。
林沫生性洁癖,已经去外头试水沐浴了,书桌上一堆册子,还有凌乱的珍珠玉佩,倒是那些册子……他随手拿了一本看了,大吃一惊,忙帮林沫收整好了,想想还不对劲,简直恨不得要锁起来,冲出去看林沫:“你这是在干吗呢?那些人你打算惹?”
妙荷正举着巾帕替她家侯爷擦身,见到水溶衣衫不整地出来,一时间也有些慌乱,更别提后面两个提水的小丫头了,三个姑娘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搁,还是林沫轻声一句“你们先出去”给把场子救了回来。
等丫头们蹑手蹑脚地出去,还捎带着把三层门都关上了,林沫才道:“我不过是看看,找找关联罢了,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水溶觉得脑子乱糟糟的:“你跟我说实话!这件事情对你有这么重要?你就是不想想我,想想公主、郡君罢,你儿子才多大呢。”
“很重要。”林沫忽然收敛了笑意,“当年的人命,是按千、按万来算的。你说重不重要?”
水溶怔怔地看着他:“你的命呢?”
“我一世贪生,你道我怕不怕死?”林沫反问。和水溶这样虽然经历过生死,但生在京师长在帝都的公子哥儿不同,林沫的外公、舅舅,都是战场上刀来枪往厮杀出来的铁血儿郎,连带着林白氏一介女流都带了些视死如归的勇气。而林家行医,什么样的生老病死不曾见过?当年二十几人赶赴山西之时,皆是大笑而去,未曾有一人回头。
一个人做了错事,贪了灾银,害死了几千几万的人,这不是“都过去了”就能掩盖的住的。
就是那人死了,也得把尸骨刨出来,替枉死的无辜鞭挞到那恶灵魂飞魄散才好。
水溶从来都晓得,林沫是个好官,但现在他却有些畏惧得连连后退,直到撞上了那扇西洋玻璃屏风——这是西洋玩意儿,顶顶稀罕的东西,皇帝赏下来,林沫也没跟别家一样藏在阁上,反而大大方方地停在书房,弄得每日打扫书房的丫鬟婆子们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