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林沫刚回来,便听到一个老婆子说:“可怜柳郎,谁不知道他的名声,送葬的队伍连吹唢呐的都没几个,冷冷清清的,连大户人家的孙媳妇的排场都比不上。”他与柳湘茹齐名了许多年,不禁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也很想找个人说说。
陈也俊道:“我当年还怂恿过湘莲离家,同他说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之类的混账话,如今想来,都没脸去见他大哥了。”
“这本来也没什么。”林沫劝道,“兄弟一场,便是送子娘娘给的缘分,好歹柳家兄弟没闹成仇人,湘茹这样的性子,本来也没人指望他和弟弟能够兄友弟恭一时佳话的。”他用裹得严实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马绳,“只是有些可惜他罢了。”
明明早知道他的身子越来越不中用,却依旧觉得他的故去是那般地猝不及防。
陈也俊是个踏实肯干的年轻人。他也算是出身名门,只是自幼便没了父亲,家底子不厚,可是那些大门大户之间的来往应酬也不少,他很不愿意继续当着那无所谓的闲职,领着叫全家都拮据的薪俸过日子。官场上是出了名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他想要往上爬,那就得顶了别人。豪门大户的,谁门下没几个子弟?他能依仗谁?也只得兵行险着。他成功了,林沫确实缺少人手,也确实给得起人需要的。
他当然不会幼稚地以为林沫看不出他这点心思,好在林大人也是个心宽的,只要能为他所用,他似乎也不计较人家是为了什么跟着他的,只要平时办事不给他捅娄子,他也不会去管其他的。
像今天这样的有感而发,也只是偶尔罢了。
陈也俊作为一个合格的属下,在户部干了这么些天,也算是摸清了这位传说中喜怒无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林大人的门脉。
他们又去喝了几杯酒,林沫才半醉不醉地同他告别。京城里风传的他的相好北静王并没有来接他,倒是齐三给了路边的小孩一串钱,叫去靖远侯府报个信,过了不一会儿,林可带着马车过来。林沫先送了陈也俊回去,又在帝都渐渐暗沉的天色里坐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回家吧。”
等陈也俊第二天在户部见到林沫时,他的长官已经恢复了沉着冷静谈笑风生,仿佛昨日微醺后的语无伦次都是他自己的错觉。
陈也俊笑了。
北静王如今照理应当不来户部当差了。即便皇帝没给他布置新的任务,他在自己家里头舒舒服服地躺着也好过大冷的天准点来户部报道。不过人家要勤奋,谁也拿他没办法。只是自打燕王去了封地,三殿下便掌刑部去了,如今正是与刑部的老狐狸斗法的时候。结果北静王一来,曹尚书可就尴尬了。说实话,自打林沫给林海守完孝,携雷霆之势进驻户部开始,正值壮年、论理还能在这么个位子上被人喊上十年二十年尚书大人的曹尚书就一直很尴尬。
伴君如伴虎,人人都说天子的心思猜不得。只是上头要培养林沫,这简直直白得有眼睛就看得出来。到时候,他们这些老家伙,只怕也只得做了砖头,叫这位小侯爷踩着走上去。从陈也俊开始,林沫在户部也渐渐有了不少自己的人手,再加上一个北静王即使刻意低调了,北静王依旧是不容小觑的阴谋家,谁也不知道他那样俊朗的笑容下藏着多少人的秘密,这其中又是否有能扼住自己脖颈的。
也许,是时候该松手了?曹尚书很是不甘心。
水溶来了户部,同曹尚书又客套了几句,便转身去了林沫屋子。曹尚书远远地看着,觉得无力。这两位斗起来的时候是真狠,一个恨不得要把对方剥皮拆骨,另一位则干脆视对方为无物,只是到头来,好起来也是真好,不怪那些风言风语,实在是没有别的关系来形容他们俩——君子之交什么的,还真不适合北静王。
“南安今儿个朝上上了折子,说是要去训水师。”水溶摇了摇手,就着林沫的杯子喝了口热茶,“他也一把年纪了,真是不嫌折腾得慌。抢了东平王的饭碗啊这是。”
四王之中,南安王也才过了不惑几年,算得上是精壮,跟“一把年纪”实在是没多大关系,不过水溶年纪小,辈分高,倒是可以这么说说。林沫手下算盘不停,只是手指头包得太厚,和以前的速度没法子比,听了他这话也忍不住抬头:“水师?是要与东瀛撕脸了这是?”
“哪能呢。也就是练练兵罢了。”这战场上的事儿,水溶看得比林沫清醒,东瀛就巴掌大点地儿,还都是岛国,要真打起来,那就是海上分胜负,但如今的水师,打起来,只怕就算能拿下来,也不知要吃多大的亏。何况战略图一打开,两军交火,动的可能还是本朝的渔民,那火线难道在东瀛那几步就能走完的地界布得起来?所以皇上从来不怵茜雪、北狄,却迟迟未与东瀛计较。
像今日早朝时韩王一个劲儿地想要请兵,简直是脑子被门轰了,兵部前几日才笑呵呵地夸过“大殿下饱读兵书”的司马尚书简直当场就白了脸。皇帝还能好声好气地听他说完,看来对这个长子还算得上是偏疼了。
林沫“哦”了一声,他如今很明白自己在这些方面有几斤几两,不敢轻易发表意见。前头要打仗,他想法子凑钱凑粮,有人敢动歪心思发财,他拼尽全力弄得那些人不得好死,仅此罢了。只是也见不得水溶得意,伸手招他过来。水溶往嘴里塞了个金桔,一边嘟哝着问“什么事”一边凑了过来。林沫打量着左右无人看向这里,伸出手去钻进了水溶的袖口。
“嘿!”水溶被他冰了一下,手腕子那儿本来就是挺暖和的地儿,被他这么冷的手一刺激,还真是叫人受不了,只是他也舍不得叫人挪开,只得咬了咬嘴里的桔子,转了转手腕子让他捂更暖和一些的地儿,随口道,“当兵的儿郎,手腕要拿枪拉弓,最是宝贵了,我可是连这个都舍得给你啊,以后别随便喝醋了啊。”
林沫坐着抬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
水溶登时觉得发毛,强作镇定:“你就没什么好说的?”
“多谢北静王?”林沫慢腾腾地抽出自己的手指,临了还在水溶腕子上轻轻划了一道,便又自己缩回手捂里头,噼里啪啦地弄起了算盘。水溶这句话摆在这儿,同东瀛如果打不起来,便就是练兵给人家震慑震慑,到头来只怕还是要花点银钱的。北狄一战,因为宋衍的干脆利落,将战事控制到了很叫皇帝满意的地步,所以损失倒也能叫林沫牙疼之余有所慰藉,但茜雪
“一个女人当王的国家为何如此好战?”他有些头疼。
“那里只是因为女人珍贵所以才奉了女王的,更何况,女人——”水溶耸了耸肩膀,“女人可厉害了。”
林沫微不可见地耸了耸肩。他印象中的女子,或温婉可人,或者带些娇俏的小任性,或者冷静自持,哪怕像凤姐这样点了炮仗似的,也只是在家里的一亩三分地里头张狂,偶尔有逾越的,稍微吓唬一声,就能叫她几夜不敢合眼。哪里见识过茜雪国女王这样不依不饶的阵仗。
“每回打仗,难道他们就不亏钱?”林沫嘟哝了一声,“偏偏朝廷里头还有些自以为是的,就连老圣人都觉得应该让着点女人。”他看了一眼水溶,“要人人都跟你似的,倒能省下一大笔。”
水溶锤了他一下:“说得跟靖远侯你不是个会小瞧女人,自以为要放她们一马似的。不过,说真的,”他揉了揉冰冷的鼻子,“你这屋子里怎么不把火再烧旺一些?南安说想同茜雪国和亲。”
林沫皱眉,他如今十分厌恶听到“和亲”这两个字,厌恶得恨不得立刻叫容嘉来家里头下聘。
“他家里头有个孙女,年岁很是合适。”水溶挑眉,“你不用紧张。总有人么,想要图个公主名分的。”
第174章
既然有人自己凑了上去,林沫便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和亲?哼。”
不管仗打到什么样,和亲就不是大老爷们该干的事儿。自己输了,叫姐妹女儿去受苦,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片刻安宁,这简直就是件得让老祖宗从坟里头爬出来带他一起下去的事儿。当妈的要是知道自己儿子这么窝囊,得恨不得压根就不生他出来。
只是那些股肱之臣栋梁之才,又不少在茜雪、东瀛使臣来提出和亲意向时便欣喜若狂。
皇家乃至宗室的贵女们向来都嫁得晚——她们身份尊贵,不怕被人嘲笑,也不怕当了老姑娘找不到人家。一来是因为贵女身份特殊,一旦下嫁,势必对夫家身份有所助力,甚至改变朝堂格局。二来么,虽从未明说,但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便是为了防住那万一了。
只是本朝自和惠大长公主之后,便再无和亲公主外嫁了。今上正值盛年,骁勇好战,外事之上从未服过软。是以三位公主虽说留在宫里头承欢膝下的时候长了些,也没人动过这样的心思。只是公主成年了,皇后娘娘却收了个义女,原因还那么莫名其妙匪夷所思,年岁品貌又合适,不禁叫人多想一想。而后,一向深居简出的靖远侯自请前往北狄,颇有当年端王爷为妹妹平西藏之乱的势头,只是北狄之祸虽平,东南却再出战事,实在是叫人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