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去向太医院告假的时候,自然有人猜到他是为了照顾林沫回去的。虽说林沫过给了林海后,论理就该和他没什么练习,但架不住两家本就是一族,都把族谱搬出来了,不说是亲戚也说不过去,而且林沫行事,哪管你觉得合适不合适。
太医院左院判当年刚进太医院的时候便是跟着林清后头打下手,算得上半个徒弟,自然不会为难林澈,倒是右院判问了声:“林大人伤势如何?倒是从来没叫过太医呢。”这话便有诸多不顺的意思了,无论林家是怎样的杏林大家,都不该同皇家的太医院相提并论。只是林澈轻轻应了一声:“内伤倒没事,就是左腿断了,动不得,过两天我四叔就过来了,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他搬出来的四叔是林家当年从山西幸存的林溪,医术很是精湛,人称“小医圣”,故而右院判也只得应了。
林家倒是派了马车来接,只是林澈没坐,他想要活动活动筋骨,再过几年就要去军队,就算是做后勤军医,娇生惯养着可不适应,故而先溜达了几步,就叫随从跟着往靖远侯府走去。
因是一个人,他也就没麻烦下人,打算从侧门进去,只是在门口却被唬了一跳。
水溶这个人很会享受,便是一辆马车,也是铺着厚厚的波斯毛毯,靠着一块顶顶顺滑的貂皮软垫,熏着极品佳楠,马车外叮叮咚咚的挂着几个银铃铛,风一吹便发出清脆的声响来,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的创意,也新奇得紧。
林澈有些讶异,知道北静王府的下人掀开了马车帘子,他才想到要行礼。
“快进来,这风真大。”水溶被马车外吹进来的风冻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招呼林澈进来,林澈见推辞不过,只得爬上了马车,也不敢多张望,只所在马车一脚,低着头等着问话。
只见水溶着了件深灰色的皮袄,外罩一件狐邺外褂,都是半新不旧的衣裳,抱着个紫铜手炉,看着十分家常,见了他,语气也颇为和蔼:“好久不见了,你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这话林澈这几天已经回答了许多遍,于是也不慌,把回右院判的那一套话又搬了出来。
“药材可还够用?”水溶像是关切无比。
林澈脸有些红,静娴觉得不舒服,真就叫人去北静王府里要了不少珍惜药材来,那些东西,别说是价值连城,有些真是捧着万两黄金都没处买的,故而连与她关系极好的北静王妃周荟都犹豫了一会儿,说要请示水溶,谁料到水溶一回来,听说这事,顾不得歇息,亲自带了人送药来林家,可惜药进了林家内库,人却只捞的在大厅喝了一碗茶。
林澈年纪小,还没学会他大哥的没皮没脸,故而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水溶瞧见他脸红,心里暗自好笑,林家的老三虽然有几分聪明伶俐劲儿,但完全没有他哥哥的能屈能伸,看他大冷天自个儿溜达回家,冒出了一脸的热汗就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水溶倒是没见过他这样的世家公子,一时多看了几眼,才笑道:“那他还是不见客?”
林澈心里嘀咕着,觉得水溶这话说的颇有几分痞气,就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只好沉声“嗯”了一声。
却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这声音耳熟的很,是林沫的头等小厮申宝。
申宝平日里也是嬉皮笑脸惯了的,此时声音却有些抖:“王爷,我们大爷让小的来传句话给您。”
“说。”水溶沉声道。
“大爷说……”申宝壮着胆子,“我素来是值得王爷您的本事大,只是我们家小三儿还小呢,不懂什么事,万一您过了火他忘了您的身份,揍您一顿,您说我是道歉呢,还是也揍您一顿呢?”他说完,简直有些腿软。
林澈有些发愣。
却见水溶一点也没生气,反而拍手笑道:“有意思,他如今还在床上躺着不能动呢,能有力气揍我?更别说是个小朋友,我看着挺面善,一见如故,正欲要多多结交一番,怎的就过了火?你回去问问你们家大爷,什么叫过火呢。到底怎么着算张弛有度怎么着过了他那个线,倒是告诉我。”
林澈听得耳根子都红了,一头窜出了了马车,往靖远侯府里头砖。
“算的上不敬了。”水溶笑道。
申宝知道这位爷是在逗自家三爷玩,呵呵的陪着笑,不知道说什么。
自打大爷从京里回来,林府就没见过客,便就是荣二爷,最近也不常来,这位王爷,倒是送药材过来的时候进门喝了杯茶,旁的时候,也不主动要进门,只是把马车拉倒侯府侧门口,坐在车里头品茗读书,自在悠闲的等着,他倒是不急,林家可当不起这尊门神,说给大爷听,大爷也不在意,说:“他乐意替咱们家拦着客人,我还省了心事。”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倒是京里头的风言风语,传得越发的多了。
水溶浑不在意,林沫稳如泰山。
倒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跳了出来。
居然是荣国府的贾宝玉。
这个鼎鼎大名的纨绔子弟道:“休要胡说,北静王最是清心寡欲淡泊名利的人,喜爱结交朋友,林表……林侯爷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王爷看他与常人不同,自有几分道理。”当日他随着贾政等去拜访水溶,水溶对他高看一等,亲自携了他的手介绍了几个有分量的人与他,不少人都知道,故而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是有几分道理。
只是这林沫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水溶听到有人瞎嘀咕,唬了一跳,喝道:“出去打听打听,谁传出去的!”这话要是传到林沫耳朵里,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可惜林沫当真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什么话也不辩解,只是好心好意的给水溶送了袋香米来。
“这不是京里头田庄上的米,是江南送来的,香得很。”送米的丫鬟名叫云初,乃是林家的一等丫鬟,笑起来俏皮的很,“我们大爷说,给王爷送来尝尝鲜。”
北静王府的管事媳妇余氏顿时就生了气:“多新鲜!我们王爷什么没吃过,要这一袋米来尝鲜?”
云初笑道:“您也可以觉得我们侯爷这份礼不够重,自己拿去吃了呀。”
余氏虽然是个胆大的,但也只得水溶对林沫看得重,她当王府的管家媳妇这么久,就没见过一袋子米这么慢寒碜的礼,可是林沫送来的,那就真不一样,要搁别人,她都不稀罕吃,给下面的粗使婆子分一分,但林家来的,她还真得问问水溶了。
水溶一听,愣了半天:“送了一袋子米?”
“是。”余氏不敢面露嘲笑,只道:“也不过年不过节,不知道林侯爷什么名头。”
“什么名头!”水溶把桌子上的茶壶狠狠地摔倒了地上,“好个贾宝玉!”
第107章
林沫这一手,问他是打算吃软饭还是吃干饭,又暗笑他比泥活得面儿好不如,简直算得上是不留情面,奈何水溶这人如今被鬼你了心窍,眼下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时候,没觉得林沫尖酸刻薄,反而深恨贾宝玉没事找事,全然忘了自己当初见这公子哥生的俊俏,人又傻不更事的,也曾经动过心思。
要不怎么说色令智昏,古人一点都不骗人。
周荟如今已是大腹便便,她自以为年级不小,这个孩子又是好不容易求来的,只怕是后半辈子唯一的仰仗,故而十分小心谨慎,差点就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不但早早地停了屋里的熏香,连饭都不敢乱吃。太妃深知这个孙子来之不易,故而非但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还早早地派了有经验的嬷嬷来伺候着。两个女人商议了一会,都晓得水溶待林沫不是开玩笑的,故而想法子推辞了林家的大夫上门来看诊,善仁堂倒是乐得自在,打那以后再没大夫上过门。
故而如今听说了丈夫盛怒,她也没精力来管,只是劝道:“荣国府的二公子不会说话,侮辱了林侯爷同王爷您的名声,罪无可赦,只是他到底是国公府的孙子,王爷也给人家留几分面子的好。”
“他可曾给我留面子呢!”水溶冷笑道。
周荟愣了一响,道:“王爷这话说的,您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人?他敢诚心不给您面子?不过是说话不过脑子罢了。倒是王爷当初也曾高看过他,亲自引他见了陆先生等人,大家伙儿都知道,您现在又要对他动手,旁人会这么想呢?便是林侯爷,难道会觉得您这是在替他出气?多半之以为王爷您容不得人罢了。王爷为了名声,倒是三思的好。”
水溶倒是没心情三思的,只是荣国府那儿,知道宝玉在外头说了什么,可是连贾母都觉得不对了。
如今忠顺王倒了,太上皇中风,能不能清醒还两说,靖远侯府说不上如日中天,也算得上是风头无量,别说他的侯爵,就是户部侍郎四个字,也够压贾政一头了,何况人家虽然没有贵妃姐姐,但架不住媳妇在宫里走的比元妃还熟,几个皇子都主动结交他,一回了京城,可是连几个相爷都专程登门探望。宝玉这随口一说,倒是替他们出了气呢,可是想想后果呀。宝玉聪明伶俐,一家子指着他跳个龙门呢,可不敢这时候就把前途毁了。
故而贾政亲自罚了他一顿,又约上了卫驸马的弟弟卫言恩,备了厚礼带上了宝玉来林府赔罪。卫言恩如今是从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同容嘉关系不错,他的小儿子卫若兰,虽然还没正式提亲,但同史家已经说好,定了湘云,故而与四家关系更上一层,乐得来做这个和事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