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是:“我至少有权力死。”再或者是:“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总之,她能有很多话说,她读很多书,有很多想法,总不至于一句话都不给生者留,她就是不想说而已。
刘洁的死给整个分局蒙上阴霾,庆功的喜悦还没走,就被一盆冷水泼下。
她决绝地撒手人寰,留下一群人骂她恨她为她流眼泪,这一走,倒真的像是在四维空间的人,对他们进行了降维打击。
郑余余已经是第二次参加同事的葬礼了,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张智障的葬礼上,他也是一直掉眼泪,哭得涕泪横流,意识到从此以后就是天人永隔了。他之前听人说,人的一生除了生死没有大事,这话误导了郑余余,让他无视了原来不被重视的密密麻麻的痛苦,对当事人而言,痛苦哪有轻重之分。他不知道刘洁有没有犹豫过,有没有给他们一个机会挽留她,但事实就是,他们确实已经失去她了。
关铭也是格外的沉默。他们此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回去的路上,郑余余没有和同事们一起,而是跟关铭走了一段路。郑余余很希望能听关铭讲一些话,跟他说一些道理,但关铭却什么也没说,一如往常沉默。
沉默中,他想起了自己最初对刘洁的印象,一个二十八岁的未婚女性,不好定义她的人生观和爱情观,但总之是一个不那么容易被代表的女人,复杂得像八月份的天气,一会儿随风飘扬痛恨人生,一会儿又疯狂爱上了哪个男人的怪癖。郑余余其实一直对这个女人很怀有些敬畏之情,总觉得那护士的针头如果扎进刘洁的血管,也许会倒吸出她透明的血液,这女人不像地球人。她终于真的随风飘走了。
“你看见那个男人了吗?”郑余余问。
“没有,”关铭说,“我没看。”
郑余余也没有,但他希望那个男人不要出现在葬礼上。
后来,这件事过去了不到两个月,郑余余已经不会再无缘无故想起刘洁了,上网的时候看见一个失去双臂的博主在给自己化妆,他点开看,那小女孩比刘洁还要小,用小臂夹住化妆刷在脸上化,郑余余看着看着,又想起了刘洁,觉得她真的不该自杀,但这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和自说自话,刘洁已经不能再为自己的选择自我辩护了。
十月初的时候,郑老出院了,关铭在九江陪郑余余待了一段时间,郑母百般不乐意地问了郑余余一嘴:“关铭这几天干什么呢?”
“在九江,”郑余余难得回一趟家,他今天要和关铭约会,想穿得好看一些,居然掏出了一套时装款西装,抹了发蜡,把头发抓得很凌乱,“我今天晚上回来住,你和我爸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带。”
他在鞋柜前穿皮鞋,郑母问:“住在哪儿?”
郑余余抬头看了他妈一眼,然后实话实说:“酒店。”
“住酒店不都是钱吗?”郑母说。
“你爸书房里有张床呢。”郑母又说。
“我今天跟他说一声,”郑余余看着很平静,“他还有点行李呢。”
郑母:“能有多少?你开你爸车一趟就拉回来了。”
郑余余抿嘴说:“好。”
然后就把门带上出门了,门一关,郑余余恍恍惚惚,有点飘又有点空空荡荡。
关铭听见他说了这事之后第一反应是不想去,郑余余平时都上班,他自己一个住别人家,当然不想去,但又反应过来,这次不能拒绝,非得去。
郑余余也有些不自在,说:“要不……”
“要不啥啊,”关铭愁得仰头栽倒在椅子上,下意识要点烟,兜里没摸着烟,他把手扶在额上,说道,“没有要不。”
这毕竟是件好事,可怜关铭一把年纪了,还要体验一把寄人篱下谨小慎微的感觉,过得像个上门女婿不说,这女婿还要和媳妇分房睡,关铭感觉一阵绝望。
俩人坐在包间里,郑余余凑过去给他犯贱,关铭这才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今天打扮得这么骚?”
关铭很少说下流话,郑余余脸红了。
十月份中的时候,郑余余终于调走了,卢队先他一步,办公桌早已空了,他们专案组居然没剩下几个人在九江。
关铭在郑余余父母眼皮子底下活了半个多月,每天早七点起,晚九点睡,中午在分局楼底下等郑余余下班,俩人一起吃饭,有时候是回家,有时候是去外面吃,晚上的时候又溜达着来接他下班。
他其实本来也稳重,不用装出什么样子来糊弄二老,也就是个人生活时懒散点,又有郑余余在身边盯着,让他没机会懒散,是以郑父郑母挑不出关铭什么毛病来。
俩人走的时候,二老都请了假来送。郑余余略有些感性,险些落泪。他又想,无论是自己还是关铭,都没有说过要一辈子待在武羊的话,从哪里走来不是意味着就在哪里结束,仕途就是东奔西顾的,可是这次离别却很用力,像是永远不回来了。
那可能是心情的区别,和实习那次离开九江不一样,这次郑余余有了自己的家。他的父母也知道,幼鸟也有离巢的时候,但离了巢也会回家,这一次是幼鸟在外面有了自己的巢穴。
为人父母当真是最伟大的事情了,孩子养大了,却不能留。郑余余觉得自己父母已经是全天下难得的开明父母,倒是他不如别的孩子一样懂事。
郑余余他们登机的时候,郑母把他们送到安检口,然后背过身去哭,郑父向他们挥手,看着莫名萧瑟。郑余余忽然不想走了。
他看了一眼关铭,关铭也犹豫,但话却不知道怎么说。
郑余余往前走,他说:“以后还要在一起生活的。”
关铭也说:“对。”
如是我闻。卢梭晚年不承认自己的生前遭受的痛苦是痛苦,他的行为被后人成为美化痛苦。郑余余听了这个故事之后,也还是不明白,人到底要如何与痛苦相处。
刘洁死后,郑余余忽然明白了。世上所有的痛苦都像是死亡一样,是人类避无可避的,不能避免的东西,人类怎么样自我说服,其实都只是在被动的接受,佛祖救你一时郁结,但救不了人类的自我虚无。郑余余感受到了生命的恶意,也感受到了澎湃的爱意,知道了生命中危险和美丽同在,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谁都得走过几道坎,说到底,你谁也不能靠,活着唯有自救。
在能感受到爱的时候要努力留住他,才能有勇气对抗之后的狂风恶浪。郑余余驾着自己的小舟在人间飘荡,如马尔克斯所说:“饿的时候才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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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那章是我发高烧的时候写的……我回头看了看,还是和清醒的时候写的有点区别的哈哈哈哈。
我还想再说一遍,就是:请大家有自己的独立的见解,不要被人物左右。再者就是更重要的一点,我希望大家能遇事坚强勇敢,不要像刘洁一样。
之后就是修文和番外,应该会有番外的,但是可能会慢一点。
第51章 一则番外
“于是白素贞被压于雷峰塔下, 雷峰塔倒, 西湖水干那一日她才可以出来。”
“雷峰塔什么时候倒?西湖水又什么时候能干?”
“雷峰塔可以倒,”母亲说, “但是西湖却干不了。”
“那白娘子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她可能出不来, ”母亲说,“你记得西游记吗?凤仙郡求雨,玉帝说,要等鸡吃完米, 狗啃完面,火烧断锁之后才能下雨, 其实是不会给他们下雨的意思。”
“哦, ”他接受了这是个悲剧故事,又对自己说, “但这些都是假的。”
母亲说:“没错, 你该睡了。”
他一直也知道,他妈没有很爱他,一个在儿子床头讲这样的故事的母亲怕也没有存了多少好好教育的心。家里人说因为他妈太年轻了,自己还是个孩子,还不懂爱孩子,但就算是有的女人很早就当了母亲, 也会爱自己的儿子, 和年龄关系似乎不是很大。他也没想过要等他妈长大一些, 这样的状态也挺好, 他妈也只是不愿意很疼爱他, 又不是要把他卖了。他从小聪明,懂得的道理也比别的孩子多,他知道自己已经比很多人都幸运很多了。
高一的时候,学校里有了心理老师,每周会在周三下午第三节给他们上一节心理健康的课程,老师刚刚大学毕业,是一个男生,这可能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也是他打算一直做下去的工作,所以前两个月时兢兢业业,给他们认真讲课,但时间久了,就难免倦怠,常常给他们讲故事,他太年轻,没有太多的人生阅历可以讲给他们,到最后就变成了讲观点。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男老师说,“生下来就是坏人,没有罪恶感,以伤害别人为乐,我们叫‘天生坏种’,据说与遗传因素有一定的关系。”
“对他们讲规则和道理,像是对牛弹琴,他们和我们天生就不一样,约束他们不作恶,像是别人约束我们不要吃饭一样。”
男老师讲汉尼拔的故事,又讲日本的食人魔,血腥的故事变成奇幻故事,不得不说这样的故事确实让人兴奋。世人能不能接受旁人与自己不同似乎不能做一个武断的结论,但是人都对与自己不同的人很好奇,是一定的了。
同桌女孩说:“很酷。”
他想:“这有什么酷的?”
他不敢与同学讨论,又回去问他哥,他哥也说:“这有什么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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