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习惯性地瘫坐在办公椅上,那姿势把脖子都藏了起来,他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个长度,说道:“每天我妈回家,拿这么长的铁格尺,四十厘米的那种,坐在沙发上,然后我就把作业拿出来,如果错了一个,就挨打,一道题一下。”
郑余余是听过这个故事的,因为俩人都关联着郑老这个人的关系,又因为关铭因为破了一起案子,在这一行中有些名气,他爸曾不止一次提起过关铭这个人,那时候他才上高三,关铭是他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张智障真的很智障,还乐呵呵地问他:“打哪儿啊?”
“看心情,”关铭懒散地说,“手、屁股之类的吧,你没挨过打?”
于是众人便说挨没挨过,话家常时很难会隐藏住心里的隐性自恋,大家无论是挨没挨过打都是要发表一番的,隐隐透露出些自己家里的家教家风之类的自傲。
郑余余再等他开口,但是关铭是不会再说下去的,关于他的家里的故事,关铭没有再深说过,其他人能听说一些故事,也能猜到一些,知道他现在是一个人生活,是真正的无牵无挂的光杆司令,只有一个对他很好的老师,现已经退休,曾任副厅级的老局长。
后来俩人在一起之后,关铭还是提起过一次,但是当时关铭估计已经猜到郑余余对这些都是知道的,但俩人需要这样形式主义一下,由关铭将这个话题提起来,然后才算是将这一篇揭过去。
当时的契机是出了一个挺轰动当地的明星吸/毒事件,大家聊得欢快,郑余余一直很克制地没有参与,下班后俩人一起回家,出租车上关铭困得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正枕在郑余余的肩膀。
“堵车。”郑余余轻声说。
关铭坐起来,说:“吸/毒都挺傻逼的。”
郑余余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给砸了一下,说:“可能有点吧。”
“你觉得人为什么要吸毒?”关铭问。
郑余余觉得关铭是真的因为疑问在问他这个问题,而不是反讽。
郑余余只好拿书里的话来对付:“对毒品认识不足、虚荣心理、抑郁之类的,其实情境的影响很大吧,如果当时的情境中,其余人都吸,那么一个从未接触过毒品的人也会有可能会吸/毒,法不责众心理,你也知道的。”
关铭问:“如果是你你会吗?”
郑余余赶紧说:“不会。”
关铭做了一个“你看”的手势。
郑余余想说我敢这么肯定是因为我爱你啊,要是你人生中的三个人全都栽在这上头你还活不活了。但是这又戳了关铭的心窝子。
“我一辈子也不想让自己对一个东西上瘾到离了它就会疯的地步,”关铭笑说,“依赖一个东西来获得安全感,像话吗?”
郑余余欲言又止。
关铭说:“算了。”
郑余余悄悄握住了他的手,看向了窗外。
过了片刻,郑余余说:“因为你很优秀,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能拒绝诱惑。”
“我看和这个关系不大,我妈对我很严格,”关铭无不讥讽地说,“大学毕业呢。”
司机透过后视镜,一双眼睛打量着关铭。
郑余余发现了。
两个人都已经默认郑余余已经知道了关铭的故事,事实上,郑余余也确实是知道的。
“她也许把自己的行为定义为为了爱情,”关铭说,“人总是会升华自己的行为,一瞬间的冲动和性,成了很多人自我放纵的挡箭牌。”
郑余余说:“不要这么说。”
这是他很少见的,关铭这样脆弱的时候,或是说,关铭刻意展示自己的脆弱的时候。
哀而不伤是一种很高级的情感,关铭之前为了一些案件表现出共情和痛苦时,都像是这样。
关铭用一种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对待自己和别人,很容易让人觉得他在嘲讽一切,可能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但此刻,不管是不是关铭故意表演,郑余余确实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郑余余没有经历过母亲英年早逝,也没有一个冷漠的父亲,所以他其实很难真正理解这样的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怎么样的。
人类的共情是一个伪命题。
关铭摆了摆手:“我其实不是想让你安慰我。”
“嗯,”郑余余说,“但是我想安慰你。”
司机的眼神开始打量他们两个。
郑余余无法苛责关铭的父母,因为他们把关铭带到了这世界上,但他们确实除了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之外,实在是没做过什么好事。
也许在很长时间里,关铭甚至痛恨他们生下了自己。孩子和父母之间的关系本身是可以脆弱又微妙的,但它永远套着过于深重的脐带枷锁,非要让谁也无法挣脱。
“行了,”关铭说:“可以了,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没别的意思,我心理很强大的。”
郑余余笑着说:“也可以不这么强大。”
关铭笑了起来。
郑余余知道关铭不惧怕暴露自己的脆弱,他只是真的很少会有难捱过去的事情。可能是因为和生长环境有关系,关铭承受痛苦的阈限要比很多人都要高。
他不得不承认,关铭确实被这个世界改变了。就算是看上去变得更为强大和自制,这也是一种被动的接受性的改变。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郑余余都试图想让关铭不那么紧绷,试图逆转这种改变。但是他后来又明白,无论出发点是好还是坏,只要在一段关系中试图改变一个人,都是痛苦的,是愚蠢的。
郑余余曾经痛恨关铭的父母,在人世间的欲望中沉浮,他们毫不犹豫地将关铭放在了天枰的另一端。但后来他终于也成了抛弃关铭的帮凶。成了他坎坷人生中的绊他一脚的台阶。
2018年的九江,透过猪肉炖粉条的火锅的蒸气,关铭看着他,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郑余余说,“我当时不应该打那个司机。”
第5章 去日苦多(五)
关铭立马知道了他在说哪件事,大笑起来。
郑余余最终没能忍受得了那个司机的目光巡视,最终一脚踹在了座椅上,痛骂了一通。
司机威胁说要报警,郑余余恶狠狠地把手机凑到他面前,让他今天必须报警,不报就是他孙子。
“你报,老子就他妈是警察!”
关铭笑说:“就他妈一个实习生。”
两个想起当时,都有些好笑,郑余余发现他们有太多共同的回忆,当他们重逢,坐在一起,不回忆过去是不可能的,他们注定没有办法绕过过去。
就像是关铭无论多么不想提到他的家庭,也要最终通过主动表现自己的痛苦来像郑余余表达忠心,过去塑造了他们,他们无法逃过。
郑余余现在已经是一个有经验的刑警了,入行第一年,是关铭在带他,郑老是他长辈,他爸是公安系统出身,所有人都知道,郑余余前途大好。但他入这一行的动机其实挺单纯,熏渍陶染的家庭氛围让他对这行有天然的亲近,初生牛犊的勇气,让他很有些野心,想闯荡出点什么。
他去武羊报到的第二天,从关铭的客房床上醒过来,定了七点半的闹钟,他顶着着鸡窝头起来,客厅里关铭翘着二郎腿在看《士兵突击》,看了他一眼,说道:“饭在厨房。”
郑余余很怀疑,现在还有哪个卫视竟然还播放《士兵突击》?
他揉着脑袋,去厨房前的饭桌上找吃的,是一袋打包回来的油条和豆腐脑,还有一包煎饺,郑余余问:“你吃了?”
“没,”关铭走过来,拿了一根油条,走回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吃,“你自己喝,我不喝豆腐脑。”
郑余余坐回去,他眼神好,坐在椅子上也能看见电视,电视里的许三多正在被他爹赶着去见选兵的班长,许三多想继续念书,他爹骂他没出息。
关铭看得挺认真,郑余余问:“你叫的外卖?”
“出去买的,”关铭说,“跑步去来。”
郑余余自愧不如。
关铭没什么讲究,在家里穿着一条跑步时穿的运动裤,一件黑色T恤,等郑余余收拾好了出来的时候,还是这一身坐在沙发上。
他看见郑余余收拾好了,问道:“现在走?”
郑余余换了件卫衣,秋天的早上已经冷了起来,外头加了一件牛仔衣,把卫衣的帽子扯出来,看着年纪非常小,很有点帅。
关铭关了电视,直接去穿鞋,郑余余扫了他一眼,很有礼貌地什么也没说。
俩人去找张智障,这人和郑余余年龄只差了两岁,昨天一下午都没用,刚刚认识就熟了起来,张智障也自己租房住,把自己的房东推荐给了郑余余。
郑余余家庭情况不差,其实不是很想合租,打算先去看看。
张智障带着去看的房是公寓式的,只有一个房间,附带着一个小厕所,房间不窄,但是也放不下多少东西,张智障一个单身狗,就住在隔壁,极力推荐着租这个房的好处,郑余余严重怀疑他是因为想和自己拼下班的车费。
他其实不是很满意,他和张智障显然不是一样的消费理念,虽然现在他还没赚钱,但也不想将就着住。
张智障和房东还在喋喋不休,搞得郑余余有些尴尬,关铭在张智障的眼前打了个响指,说道:“够了啊。”
张智障闭嘴,对郑余余说道:“还是看你自己啦,我就是建议。”
关铭最后扫了一眼房间,说道:“行,回去再考虑一下吧。”
郑余余松了口气,张智障便问:“那今天还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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