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从期手掌已经捏出了一层薄汗,听见这话突然起身阻止道:“先不要!”
路从期不知道在赌什么,他捏着手指关节,决定赌一把的说道:“他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徐林青做不了主,只能将电话打到内线孟施那边,而后把电话递给路从期,面色严肃:“你来给他说吧。”
路从期接过电话。
孟施直接问道:“你想好了吗?四年的时间,我们不知道蜃楼经历了什么,他这期间一直都没有和我们取得联系。”
“……所以你们根本没打算救闻严是么?怕这是针对你们的陷阱?”
“……”
孟施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说道:“从期,我已经老了,当年的犹豫我不想再来一遍了。”
路从期坚定的说道:“不用你做决定,闻严没有叛变,也不会设置杀人直播找人来杀我,不然他也不会将监控调换成几天前的。”
路从期身后是吵杂着的办公室,有人一跃而起:“密钥破解了!”
他回过头,看着一直在熬夜奋战的人,而后看到那个入门标语,毫不犹豫的点了生存:“我要不管是他,还是我,都得活着。”
卷三:第八十七章
于此同时,路祁聪走进疗养院。
还是那扇临海的窗,窗户半开,因为天气冷了的缘故,窗帘换上了厚重的棕红色。
俆秋阅散着头发,觉得冷了手裹着披肩,深秋了,海风都有些刺人了。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书,是本《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
纸页翻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路祁聪轻轻在她面前蹲下,略微仰头看着俆秋阅。
有相关说法,说一名成年男子在面对自己配偶得时候,既是个男人,也同样是个男孩。
路祁聪大男子主义的不像话,这一刻却突然明白了。
俆秋阅脸色极差,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细纹,但还是架不住她好看,是一种端庄,温婉的好看。
像是旧时代的富家小姐。
俆秋阅伸出手,肩膀将半披在她身上的披肩抖掉。
那披肩是路从期给她送过来的纯羊毛披肩,浅灰色,上面还绣了枫叶的标志。
“你来了?”
路祁聪点点头,心头突然涌来一阵难受,他一出声就会止不住哽咽,只能抿着嘴,点点头。
徐秋阅吹风吹的嗓子有些干哑,清了清喉咙说道:“这次就不要带药给我了,我不吃了……”
路祁聪半跪在地上,手搭在俆秋阅膝盖上,听到这里,不等他出声,眼泪就夺眶而出。
他常年眼睛不好,遇风流泪,虹膜已经有些泛黄模糊,实在不再是个摄人精明的眼神。
路祁聪点点头:“不吃了,不吃了……”
徐秋阅似是没有察觉到路祁聪的不对经,她如今越来越不受控,记忆力也出现了偏差:“从期怎么样了?他今年多大了……他……考上医学院当医生了吗?”
路祁聪听见这里一愣,竟然一时之间有些不理解这话的意思,他就干瞪着眼,眼泪没有任何缓冲的砸下来。
过了许久,路祁聪抵着俆秋阅的膝盖嚎啕大哭。
深秋夜凉。
路从期和俆秋阅等了八年的父亲和丈夫。
路从期偷来短短五年的时光,让路祁聪作为他父亲陪了他五年。
然后,他的儿子,因为他的父亲亲手毁了自己的梦想,走向了他父亲走过的路。
原来。
路祁聪从来都不是个好父亲。
可是他拼了命,扔掉自己所有作为人性的选择。
他也只是,只是想回来。
履行一位父亲的义务,做他儿子的好父亲而已。
俆秋阅歪着脑袋,疑惑的看着路祁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的这么惨。
于是她把手插在路祁聪头发里,一下一下温柔的抚顺着他,她笑得温柔,像是深秋下不骄不躁的阳光:“不哭,你们父子俩真是的,怎么都这么爱哭呢?”
说到这里,她噘着嘴想了一阵,而后笑道:“我还记得你刚见到我的时候,幼儿园正在举行元旦晚会,你们突然过来说有恐怖分子闯了进来。”
“当时全校的师生都只能呆在大礼堂里,由各班的带班老师清点人数,你们端枪守在门口,挺立又坚韧,像是一尊保护神。”
“有小朋友吓的一个个哭了起来,我们就带着孩子们唱起了歌,唱了一首又一首的儿歌。”
徐秋阅想到这里,笑了一下,尽管她眼神不再像当年像一只小鹿一样又大又亮,但还是那样轻柔的语调,听起来能够让人莫心安。
徐秋阅苦恼的想了一阵,而后直接放弃道:“可我忘了我唱了什么了?你还记得吗?”
路祁聪噗嗤一声哭了出声,鼻涕泡都没出息的黏了整个鼻子,实在不怎么好看。
可他全然没在意这些,接着说道:“那群孩子们唱的五音不全,一首小红帽,一首小白船,一首太阳当空照……我听得腻了,可觉得你唱歌好听,就问你。”
徐秋阅顺着路祁聪的头发,笑容恬静淡雅:“你问我,能不能唱一首别的?”
“当时你脸红的不像样。”
徐秋阅不服的说道:“还说我?当时在场的所有警察都笑你呢。”
丧心病狂的犯罪分子。
时刻都能发生危险的氛围中。
脸红着的幼儿园教师。
被嘲笑的警队新人。
昏暗的大礼堂下,女老师紧张的开了口,是周迅的《飘摇》。
好听到,那些小朋友大朋友们都安静了下来。
一直到危情解除。
后来,路祁聪回去,将一首《飘摇》来来去去听了不下上百遍,每天上班第一句就是那句:“我飘啊飘啊,你摇啊摇。”
成了当时大队中一众警察的噩梦,听见这一句就反胃,后来集体撺掇着路祁聪去追徐秋阅了。
徐秋阅将他们如何相遇到如何谈恋爱确定关系的过程娓娓道来,每一个细节记得都比路祁聪还要清楚。
路祁聪有些疑惑今天徐秋阅的不对劲。
徐秋阅却冲着路祁聪浅浅一笑:“坏人是不是要落网了?十分钟前,这里人全都跑了。”
她看了一眼她住了快十年的房间,每一个陈设一如既往,孤单又乏味,花瓶中插着已经干了的桔梗花:“这个房间里有五个红外线摄像头,只要一旦没有扫描到热量,就会爆炸,所以我出不去。”
路祁聪一下子就慌了,推着徐秋阅让她往外跑。
徐秋阅却坚定的摇了摇头:“虽然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你已经做了决定对不对?”
“他们开启了炸弹,我们只有五分钟的时间了,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路祁聪却只顾一味的摇头,浑身害怕的几乎要发抖,他只能连连摇头;“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徐秋阅听完路祁聪无理式的拒绝,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声音轻柔,语气却坚定:“我活够啦,老公你知道吗?活着好累啊,每天要吃药,治我的躁郁症,我毒瘾越来越大了……别让我这样活着好吗?”
她手指攀上路祁聪的脸庞,盯着打量了许久,认真到连他头上的白头发都看的清楚。
她这才恍然发觉:“不知不觉,你我都已经这么老了啊。”
指针过去一分钟,还剩四分钟。
路祁聪明白徐秋阅在这一刻做出了什么抉择,他勉强的一笑:“好,我们出去,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他举着手机,点开摄像头,开始对着镜头直播。
“我是临湾市市公安局缉毒队队长路祁聪,警号xxxxxxx,我还有另一个卧底身份叫骆驼,是‘海市’毒枭之一。卧底期间,我没有一刻忘记我是一名警察,可恰恰这样牢记,当我不得不做一些有悖于警察甚至有悖于人性的事情的时候,我会格外痛苦。”
路祁聪最开始会一直以为这个很难启齿,而真的开了口的时候,好像有药洒在伤口上,虽然疼,但却知道是伤口转好的时刻。
是死局解开的时刻。
路祁聪不习惯镜头,于是改成了录音,他和徐秋阅坐下来,像是讲故事一样:“在此期间,我每天给自己的任务就是能够活着。阻止过几次境外运毒,帮助围剿过几个毒枭,最大的一个傅邦和,‘海市’创始人:帕夏,也是我搞死的。”
他和徐秋阅的双手紧握,是在生命中最后一刻的相互搀扶和抚慰。
“但我为了活着,吃过一名同僚的肉,对,人肉。”
“他叫陈皑,是一名不太起眼的警察,普普通通,为了掩护我,在毒贩面前承认是自己走漏的消息。”
路祁聪提到这里的时候,表情终究还是止不住的颤抖:“他的尸骨在一座雪山上,埋于冰雪之下,死之前说他累了,他实在太想回去了。”
“我还亲□□杀过一名警察。”
“我为了活着,答应和毒贩明迅,和他联手利用警察的围剿让帕夏落网,他接管海市,我可以回去。”
“这么多年,受着功勋和优待,我开始不怕明天我就会死了,大概……我可能已经死了。”
“我自首,我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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