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个少年刚刚沉下去的脸色瞬间春光灿烂起来,不说话先嘿嘿讨好的笑道:“妈,这一次没打架,没翻墙,就是贪睡了会儿~”
王波顶着开过光的脑袋,不赞同的撇了一下嘴角,很想控诉一句:这货一贪就是贪了大半个高中时光。
由于闻严的名声从他升高中之前就已经坏了起来,进了这所高中只当是个有钱的公子哥走的后门,坏的人从哪都是坏的,也就没人去注意这孩子以前究竟怎样。
闻严也不负众望的举起造反的旗帜刚开学就把高一部新生闹得鸡犬升天的,听说好象是校外的流氓混混找人找到学校来了,便直接在班里打了起来。
上一任的校长哭着闹着非得把这个人开除,却得知是校外滋事,闻严也是受害者之一,顿时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摊在办公椅上摆了摆手。
不知哪来的直觉让王波一直觉得这孩子其实本性不坏,但又仔细想想,这个年纪的他们哪个又是真正的坏?不过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尚且模糊,三观都还没有健全,大概只知道大善大恶,杀人犯法,生活当中的小事小非又哪能管的了那么多?
却不想,正是这个时候对生活小事小非的认知,才是编织三观这张大网的一针一线,而后笼罩整个人的一生。
急于和周围所有事物划清界限,学着抽烟打架喝酒要做个很酷的人,有什么值得理解和原谅的?不就是混,不懂世事而已。
“我们就是想劝劝你,这才了解到你高中之前学习一直都是很好的?”
他们当然有他们的考量,校长大概是借着这一层关系攀攀今天的那个姓范的领导,想要攀上一层私交。
一方面也听说过几年前的爆炸中因公殉职的闻国朝,当初还在整个城市办了隆重的追悼仪式,街上不少群众甚至都自发组织送英雄最后一程。
当时闻严几岁?
他在哪呢?
好像谁都没有注意过会有这么一个男孩?那个时候好像整个城市突然都忙碌了起来,朋友圈、媒体忙着追悼、纪念。
兴许是闻严的母亲在这里,让闻严到底还是老实的站在那,只是连装出来的配合都不干了,大剌剌的站在那抖着腿说道:“啊?我现在也不错啊。”
“闻严!”
闻严将目光投在自己母亲身上,见她还是十几年如一日的留着一头利索的短发,外套搭在手腕处,手中拎着一个饭盒。
应该是紫菜蛋花汤。
闻严想起这个心情一瞬间好了起来,仿佛已经闻到了香味。
其实闻严他妈——孙柊,也是个高干子弟,不过娘家离得远,还是个纯正的北方人,说起话来咬字极重,也是曾在一线工作的警察,只是警服已经脱了好几年了,那一头短发倒是成了习惯。
浑身上下还是给人一种干练的感觉,秀气的双眉常常习惯性的皱眉,瞳孔下似乎还残留着一线与各种歹徒杀人犯打交道的戾气。
闻严只是配合的站直了身子,手插在口袋里玩弄着手机。
屋内光线不是特别好,孙柊还站在背光处,他只能听见孙柊一遍遍的在跟老师们解释: “不好意思老师,是我没教好这孩子,您继续。”
上学就是有这么个不爽,干什么事都会叫家长。
闻严暗暗的啐了一声,心想,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负责不行么?
宋校长只能慈祥的客套道:“没有,没有,教好孩子是学校和家庭共同的责任,那个小严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把玩心收收了吧。”
这一声久违的称呼让闻严无端的升起一股熟悉的厌恶感,他欲张嘴,却看到了孙柊制止的眼神,愤愤的将那一句呛人的“叫谁呢”给咽了下去。
“毕竟你爸也是很受人尊敬的英雄,你也不能掉他的面吧?”
“是啊,是啊,你跟别人不一样,不是个普通人,总要干出一番大成就,才能让你父亲安心吧?”
闻严这一次是真的忍不住了,一边的嘴角挑起,连眼睛都变得锐利起来:“我出门挂着我爸的名号了?”
他顿了顿,讥讽了一句:“这年头还有英雄?”
宋校长被呛的说不出来,国字脸顿时皱成个苦瓜一脸的欲哭无泪,差点把那句恼羞成怒的小兔崽子骂出口。
闻严终于想起来这一阵熟悉的厌恶感是从哪里来的,突然之间也不想走了,就想把当初年少时,因为嘴笨没有说出的话一并的吐出来,像是报复性不吐不快。
“他做他的英雄没人拦他,我做我的混混渣滓也不应该拦我吧?是他不要我们的,还要我……”
“啪——”
太得意了,竟然忘了他妈还在场。
闻严一时忘了脸疼,大脑只抓住了这一个念头,便看到孙柊正涨红了脸怒视着自己,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咬着牙似乎觉得这一巴掌仍然不解气,应该把闻严揉成团塞回肚子里。
这些不认同的话是从来都不敢当着孙柊的面说的……今天还是太得意了。
闻严突然觉得他们这一家子还是没有被世人放过,还会时不时拿出来拎拎,看看剩下的这娘俩怎样了,有没有三观正确的觉得他爸死有所值,有没有正能量的觉得为他的父亲、她的丈夫感到骄傲。
时不时的还要将已经化为白骨的人拿出来起个矫枉的作用,拿出来励志一把。
他们将那个人推向了神坛,连身为家属的儿子和妻子都不得不仰望起来。
闻严都觉得这么多年将他们这一家的伤口撕开流出来的血肉,淋在闻国朝的白骨上可能都会再出现一个有血有肉的闻国朝出来。
想到这里,闻严用冲了血的双眼盯着孙柊,终于还是忍不住控诉出声:“难道不是吗?我爸要让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的人他说了吗?”
他初三的时候不懂事,信了大人用来骗小孩的话。
不要做坏事,做了坏事,会有警察叔叔抓你进小黑屋。
于是他也试着做了坏事,他的警察爸爸没有过来抓他。
孙柊张张嘴,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虚掩着的乳漆木门被人不轻不重的敲了几下。
没人说一句话,充满□□味的气氛却被这敲门声不经意打散。
他听见那个声音也是缓缓的说着:“不好意思,我来给闻严送药的。”
火\药被按在一汪深潭里,将房间里所有的硝烟一圈圈扩散开来,露出路从期清明的眼睛。
闻严再也受不了的,顶着怒气跟着路从期走了出去,临走前将木门摔的震天响。
心中都有抓着那几个老头打一顿算了,管他什么的尊老爱幼。
“跟他们顶嘴就算了,怎么连你妈也顶上了?”
闻严不知道路从期在外面站了多长时间,他只是心累的掬了一捧凉水将眼中的怒火浇灭,才甩着湿淋淋的头发笑了笑:“那能怎么办?都一个个的恨铁不成钢的,我妈跟他们有什么不同?”
路从期抿了抿双唇,松松垮垮的校服被他不自觉地抓出了褶子出来。
他知道闻严看见了宣传页,自然知道他的志愿在哪。
不过这个反应倒是他始料未及的,心想闻严什么时候这么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实际上,他以为闻严肯定会愤怒,愤怒的话发发火就行了,却不知道闻严这个时候情绪复杂到他贫瘠的词汇量根本都形容不出来,憋着一股气到现在都还没有发泄痛快,现在看见路从期那一副欲言又止表情,又见他十分沉得住气的一言不发,就更心塞了。
闻严走近路从期,看路从期正在发呆,心痒痒的伸手在路从期温热的脸上触了触。
带着水渍的手指抚过来的时候把路从期直接给吓呆了,愣了有好一会才步伐不稳的后退了一阵撞在墙上,佯装镇定地说道:“你干嘛呢?”
闻严好笑的摇了摇头,像只刚洗了澡的猫对着路从期抖擞了毛发,头发上水渍尽数洒在路从期的身上。
“别闹了……哈哈闻严。”
路从期笑闹着躲避,动作幅度却轻柔的连躲都不是认真躲的,纵容的让闻严觉得都是在撒娇了。
闻严闭了闭眼,突然认真的盯着路从期张口说道:“我是真的讨厌警察。”
路从期笑容僵了一阵,好在他不是那种表情丰富的人,也只是将脸上甩的水渍擦干,弯着眼睛放低声音说道:“我知道,对不起闻严,这是我的梦想。”
“我怎么不知道?”他突然奇怪起来,一时之间觉得路从期一直都是为了这个而准备的,一时又觉得这个选择很突然。
“很早啊,还没有遇见你之前,就有了。”
闻严意识到路从期那双珀色的瞳孔下还隐藏着别的情绪的,然而他一笑起来,干净、无害的不像样。
仿佛只是专注的对着你笑,温和而又认真的看着你,企图用这份笑容感染你一般。
他只能自个咂摸了一阵路从期的话头,突然想起了在市局忙碌的办公室里第一次遇见路从期的场景。
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却莫名的与今天的情景相撞,让他油然升起一股诡异而又可怕的宿命感。
仿佛初三那年强烈却又毫无温度的阳光再一次的打在闻严的身上,带着周围熟悉的揶揄和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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