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不算整洁,茶几上乱乱的摆了一桌子小龙虾和啤酒,那个浩子把脚架在茶几上,胳膊随便搭在傅云起肩上,看不分明气氛好还是差,总之……不一样。
不一样,原隰心里嘀咕。
他们两个的相处太过于自然了。
原来GAY是这样的啊……是两个男人平等相处,而不是另一个人要去演女人的角色。
原隰不是个同性恋。他从前在吴有面前也并不是故意操/人设,一个连“同性恋”这个概念都是才知道没多久的人,他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耽改网剧”呢。他以前见多了娱乐场所里的少爷,都是专门讨好客人的,行为举止多少就娇嗔腻歪一些,所以他以为两个同性恋就是这样的,一个是男人,一个扮女人。
他没有一丁点儿经验,所以跟傅云起在一起,也总是不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样。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不是那样的,而是这样的。
那个浩子好像是要说话,刚起了个头,就被傅云起摁着脑袋阻止了。
傅云起居然可以那么云淡风清的,一点不觉得自己有错,像是解不出一道算术题似的很真诚地发问,他问原隰,“你来干什么。”
我来问你为什么骗我。我来问你为什么要玩儿我要耍我。我来问你,我到底算是个什么。
可是现在根本不需要问出来了。
反正道理都在你们负心的人那边。
原隰不想表现出一点可怜的样子,所以他不敢用那双眼睛直视傅云起,他看着吊灯,在很柔和的光线下,他尽量用自己最体面的声音说:“傅老板,您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欺负人呢?”
“他今年十八,”原隰已经离开了很久。余浩拍了拍傅云起的肩膀,游戏人间了太多年,过得太顺遂,他几乎都快忘记了怎么安慰人,“在南宁街长大的。”
原隰是在南宁街长大的黑户。
直到十四岁遇到卷姐,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身份证这回事儿。
卷姐问他,你叫什么。
他回答不上来。
没人记得给他取一个名字。南宁街的所有人,都叫他“儿子”。
珠城南宁街,整个珠城最肮脏最混乱的地方,赌场妓院台球室,出入这里的所有人,不管是主人客人,嫖客小混混还是龙头大哥都给过他一口饭。他是南宁街的儿子。
只是这些爸爸们都不知道这个儿子姓甚名谁,年方几何。
实际上就连原隰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多少岁。
十四岁嘛,这个是作者说的。文中的人,一串字符,他们知道什么呢。
原隰只是从爸爸们的嘴里,隐约知道他待在南宁街有十来年了,具体十几年却没人知道。问他妈妈,他妈妈只知道看着他傻笑,说:“我儿子?对,你得帮我养儿子。”
卷姐说:“《诗经》读过没,你就叫原隰吧。广阔的平地和水中的湿地,听起来有文化。”
怎么可能读过,他连字都是南宁街的男人们指着男科医院的宣传杂志一个个教的。原隰眨着眼睛点头,“好。”
“给你登记,就……十六吧。”卷姐很满意,这样清清白白的背景,换张脸,就是一个新的人,将来上电视拍广告,谁能知道这人是从前那个南宁街的小混混,“组男团,十六岁正好。”
走的那天,西街打手豹子赢钱赢得红光满面,看见原隰,随手往他身上扔了一沓零钱,抽着烟笑眯了眼,“儿子,拿着,去买啃的鸡吃。”
那是原隰从这个地方拿走的最后一份钱。
可是,他没有去买一份“啃的鸡”吃,他拿着这些钱生平第一次进了照相馆,那时候他还没有镜头感,不知道怎么摆pose,也不知道表情管理,他就这么僵硬地坐在幕布前的椅子上,挺直着脊背,面无表情地记录下了他原本的脸。
傅云起双手捂着脸,他的脊背都弯了,一点也不像那个气定神闲的企业家,真正有了些被磋磨了半辈子的中年人的模样。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报应……”
第十九章
南宁街老早之前就整顿成了正规营业的一条娱乐街。那时候的扛把子龙哥如今也成了正正经经穿西装打领带的生意人,经营着一家汽车俱乐部,手底下打工的还是当年那群弟兄。
原来的台球室现在改成了一间酒吧,老板是个年轻人,打扮入时,爱好rock&roll,可惜没怎么有人买账,既不怎么rock也不怎么roll。
原隰老早就认识他,也劝过他,众所周知,现在主流街头文艺是黑炮。摇滚,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他小时候还待在南宁街的时候,就已经不流行了。
虽然老板的爱好不怎么景气,可这间酒吧经营却不错,从白到黑,二十四小时营业,人熙熙攘攘的,就算是大白天,只要进了酒吧的门,就是一番深夜灯红酒绿的景象。
原隰已经连续在这里待了两天两宿,就坐在吧台边上,一杯接一杯地喝成品酒。
黑咕隆咚的环境里,愣是没人认出来这个大明星。
很多时候他都想不明白一件事情,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总有那么坏的人。他自认为自己不算什么好东西,可他最坏最坏也不过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用尽全力。怎么能有人专门装作一副深情的样子来欺骗别人呢?
难不成真的是闲得发慌,以此来取乐吗?
这会儿酒吧里的人不多,酒吧老板特意过来关心一下他这位买醉的老朋友,他调了一杯无酒精的饮料推给原隰,“怎么,还因为网上那事儿不痛快呐?”
要不说呢,这位老板信息接收滞后,爱好也落后。这就是一落后的人。
网上那事儿,都多长时间前的老黄历了,就像是摇滚。网民们生活节奏快,记忆也短,任何事情,就算是天大的八卦,讨论热度也顶多就五天。
原隰喝了一口饮料,偏头就吐了出来。
“诶诶,你干什么!”
“难喝。”原隰说。
他还是去拿自己的酒,从冰桶里抓冰块扔在杯子里,“我又被抛弃了。”
面对着这个名字都不知道的老板,他们只是认识,可是谁都不知道谁的底细,他知道这个老板经营着一间酒吧,是个摇滚迷,老板知道他是个明星,整过容。面对着这样一个人,他好像才敢说一说自己的心里话。
这些话,他没跟吴有说过,没跟傅云起说过。
而现在有些想说一说,说一说他的前半辈子,窝窝囊囊,说一说他的内心,充斥着恐慌与不安。
他不知道这辈子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怎么都不要我呢?”他很认真的发问,一点醉意都没有的眼睛亮得刺眼,喝了这么多酒,还是没喝醉,他练出来了,醉不了了,“我小时候,有很多爸爸,可是他们又都不是我爸爸。我妈从来都不要我,她的儿子,是她想象出来的,小小的一个,可以被她抱在怀里的。后来她就总是抱着我那本黄书,说这是他儿子。还要我给他养儿子。”
“我喜欢别人宠着我。”原隰声音越来越矮,“不大像个男人。”
“这儿原先是我的地盘。”他指着吧台,又指着门口,“都得给我上贡。”
酒吧老板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又偷偷把他手里的酒换成了碳酸饮料。
“早些年你要是在这里干,就得给我当爸爸。”
原隰抿着嘴笑,举了举手里的杯子。
“没见过给人当儿子还像你这么高兴的。”酒吧老板笑话他。
“可为什么都不要我了呢?”原隰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我这么会讨好,谁不喜欢我呀,为什么到最后都要扔了我。”
他往老板那里凑了凑,神秘兮兮的问,“老板,你是GAY吗?”
哪儿有这么问的,太失礼了。不过老板没跟他计较,跟个买而不醉的狂徒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你教教我吧,”原隰压根没等人家老板回答,“教教我怎么当GAY。”
好想傅云起啊。
好想抱抱他,也好想被他抱在怀里哄哄啊。
“老板,两杯橙子酒。”一个穿着改良旗袍样式连衣裙的女人打断了原隰说话。她身上是很甜的香水味,画着很好看的妆,倨傲地一扬下巴示意,“那桌。”
老板往那边看了一眼,8号桌的男人,是个常客。
只是身边总是跟着不同的女人。
原隰也下意识跟着往那里看。
这女人很辣,丰满的身材,穿旗袍样式的裙子好看得要命。她跳下高脚凳,稳稳地踩着高跟鞋往回走。
走到桌边弯腰搂着那边的男人,给了他一个热吻。
原隰瞪大了眼睛。熬了两宿的眼睛里满是血丝,那里边盛着的疲惫这下全变成了怒气。他气得发抖。
是那个浩子!
坐在那边跟女人厮混的人,是那个浩子。
谁都没反应过来,估摸就连原隰自己的脑子都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凭借着本能拎着酒瓶冲到了8号桌。
他扬手在桌边磕掉了酒瓶的底座。
单手抓着满是玻璃刺的酒瓶指着余浩,气势有些不近人情的横。
女人喊叫着跑开。
余浩下意识往后仰,眯着眼睛看清了原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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