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 (钰铭)

　　“莫姨，我想跟叶行说两句话。”
　　我的房间跟他的一比像狗窝，无数的海报漫画篮球游戏机衣服堆得无处落脚，我想把书桌边的椅子腾给他，但他说不用了。
　　“外套也不脱？”
　　“我说完就走。”
　　“什么时候走？”
　　“明天。”
　　他就像没发生那些事一样，给我带了一堆书，“这些留给你，应该会有帮助。”
　　我瞟都没瞟一眼，“你这两天没住家里？”
　　“在酒店。”
　　“叶行……”
　　“你……”
　　“你先说吧。”他说。
　　是啊，我先说。
　　我现在不问，待会儿恐怕就问不出来了。
　　“……同性恋是骗人的吧？”
　　“嗯。”
　　“你讨厌同性恋，为什么不告诉我？”
　　“.……”
　　“你爱我吗？”
　　“.……”
　　“那你喜欢过我吗？”
　　“.……”
　　“一丁点儿也没有？彻头彻尾的零？还是有一点儿？哪怕一点儿？”
　　他抿着嘴，脸色苍白，衬得眼睛更黑更沉，有一会儿，他的嘴角好像动了动，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说吧。”
　　他一开口就让我吃了一惊，我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但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你看，当他不打算装傻的时候，他真的非常聪明。
　　“那天，是你叫华老师去教室？”
　　他看起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脸上没有一点儿怪我的意思。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只是像在做一道数学题那样，工工整整地列出他的分析步骤，“我当是就觉得奇怪，因为那周六没排历史课……后来让蒋哥问了他，他说有人让他去教室拿他落下的书。”
　　“你早就觉得奇怪，还帮我顶罪？”
　　“我是……”
　　“为我背个处分会让你不那么内疚？——因为我上赶着喜欢你，但你还是不喜欢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
　　以前我就很受不了他不说话，他不说话我就会心慌，我怕他生气，怕他不理我。
　　但现在，我一屁股坐进床上乱糟糟的衣堆里，“你如果不想说这件事，装傻不是更好？……就像刚知道我喜欢你时那样，继续装傻过去，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让我自己烂死这个‘秘密’，不好？现在问我，又算怎么回事？”
　　他看着我，那双一认真看人就会格外黑亮的眼睛好像能直接看透我。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因为我知道……你现在很后悔。”
　　“叶行，我爸的事没人知道，你不需要为这件事负责。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不用为此内疚……折磨你自己，不管怎么样，你仍然是我最……最好的朋友。”
　　原来一个人要走的时候，他会变得坦白很多。
　　他以前从来没说过这些话，什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那就像那句“我是天生的同性恋”一样，像一句刺耳的口号。
　　最好的朋友？
　　我从来没想过……不，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从来没想过要跟他做朋友了。
　　他怎么到现在还这么天真。
　　可是他说得也没错，我的确在后悔。
　　“为什么后悔？因为我害了我最喜欢的人，害他去不了最好的学校？还是因为我意识到他想甩了我，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想以此证明我可以为他豁出一切，希望他永远不要忘了我？还是说，因为我在做了所有这些事之后，我发现没有一丁点儿用，那个人还是不喜欢我，一切都不值得？”
　　“差不多就是这样。”他垂下眼睛，“等过段时间……你就会觉得这一切愚蠢，幼稚，内疚，失望，不值得……总之，都是不好的情绪。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这样。”
　　“那你为什么还答应跟我在一起？还愿意跟我上.床？你就没想过我以后想到这些，还是会觉得愚蠢，幼稚？”
　　“我以为你真的是想试试。你从小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你就越想要。你的好奇心总是很强。但等你全部都试过了，你很快就会丢掉。所以，同样到时候，你会意识到这不过是一时冲动的错误，还是喜欢女孩子更好，然后你就会继续走回你应该走的那条正确的、正常的路。”
　　“……你是说，你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你跟我拥抱，接吻，上.床，都是你在照着你抄下来的步骤，在帮我一步步帮我打破我无知的幻想？”
　　“……现在你做完了所有事，临走之前，你来告诉我，你从来没喜欢过我，也不会因为那件事恨我，你从来没有感到开心，也不觉得难过，你不会怪我，所以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不必放在心上，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我回头去走那条正确的正常的路？”
　　“就是这样。”他说。
　　“那那天，在操场……你为什么要回应我？”
　　他垂着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为什么？”
　　“……我说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包括给我一段梦一样的自以为是的感情？……那我求着你喜欢我，你为什么不能给我？”
　　“我……”
　　“……那天晚上你都没硬吧？那么讨厌同性恋，那么难受还要让我舒服，你是怎么坚持下去的？纪凡，你都不在乎你自己吗？”
　　我躺倒在床上，抬手盖住了眼睛，“你可真他妈的……天真……伟大……”
　　……又狠心。
　　“你当我在嚼甘蔗，尝够了滋味，就会呸一口吐出来？”
　　“.……”
　　“我告诉你，我做不到。”
　　“你失败了纪凡。”
　　“不管你怎么否定这件事，甚至想用这种洗脑一样的办法让我忘掉，但那就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我脑子想忘，我的舌头也忘不掉。”
　　“我是很内疚，我伤害了我妈，还有你妈……但我内疚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我即使知道我会伤害她们，我还是会这么做……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让我尝够滋味，再退回去换一条路接着走，更不是为了我们从此都忘了这件事。”
　　“——我的目的就是为了伤害你。”
　　“我不想忘……我也不允许你忘。如果你不爱我，恨我也可以。或者，感到愚蠢，幼稚，内疚，失望，不值得……什么都行。只要不是忘记。”

　　chapter 42

　　事后李岩说，我是个疯子。
　　哦，在他走的头两周，我妈还是没解我的禁，除了中途放我出去考了个期末考试，她一直把我关到了过年。
　　年后，我返了校。春天又来了。
　　那天，我站在操场那片露台。
　　一阵脚步声踏上台阶。
　　其实那步子踩得很重，听上去大不相同，但我还是下意识回了下头；李岩提着右脚要踩不踩地悬在半空，尴尬地咳了一声，最后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那啥，这地方没人吧……”
　　我看了他两秒，回过头。
　　他干脆走到我边上，开始没话找话，“……这儿风景不错啊。”
　　我一直不搭理他的结果就是我俩拉拉扯扯之间又打了一架。
　　那一架我流血了，但不痛。
　　我俩瘫在操场上，我望着天。
　　这两天老天爷一直灰扑扑阴沉沉的，好像会看人的心情露脸。
　　“不怕被传染了？”
　　李岩“操”了一声，“老子那是怕被传染吗？操。”
　　我笑了声，“带烟没？”
　　他双手捧着打火机给我郑重地点了根烟，我俩那事就算过去了。
　　这厮重重吐出一口烟雾，忽然说，“哥们儿提前把胖子揍一顿吧。”
　　“没他事。”
　　“华老头年纪太大，我怕他挨不了老子一拳。”
　　“也不关他的事。”
　　他摸不着头脑，“那……”
　　我继续说，“我知道他什么反应。”
　　“……”
　　“啥？你说啥？啥意思？？”
　　我偏头看了他一眼，“要是老秦，肯定会当作没看见。”
　　他懵逼了两秒，开始咆哮，还想翻身揍我，“操，叶行，你他妈疯了？！卧槽！你真行，你是哥！你真他妈是我哥！你他妈还正常吗？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滚，不想打了。”
　　“操……我操，你他妈到底想干嘛啊？”他撒了会儿泼，又在我身边躺下，“……你就那么喜欢他？……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喜欢他哪儿啊大哥？谢丹亭不美吗？苍老师不大吗？你以前不是笔直笔直的吗？怎么就非得喜欢个带把的！”
　　旁边踢球的过来赶人了。
　　我站起来，“晚上喝酒去。”
　　“啊？”
　　“你请客，我没钱。”
　　我妈虽然把我丢进了学校，但丢了我的手机，每天只给我二十块吃饭钱，除此之外我就只有一身校服。
　　我没等他回答就朝前面走了，又熟练地变回了原来那个我，轻轻松松地翻过后墙，去了以前这厮失恋时老喝酒的那个烧烤摊。
　　大概是我没遇到过让我啥也不顾只想喝醉的事，我还从来没喝醉过——以前都是陪这小子，我就跟看笑话一样陪在边上，一般还没喝两瓶丫就醉得胡言乱语，然后我负责把他拖走——忽然发现，过去十七年，我一直过得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