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 (钰铭)

　　我蹲在他面前，“上来。”
　　“不用。”
　　“快点儿，这里没人认识。”
　　我很坚持。我也很固执。
　　过会儿，我感觉他撑住我的肩膀，上身贴上我的背，手环过了我的脖子。
　　“叶行，我们……”
　　“别急着说，”我打断他，“纪凡，你既然想晚一点儿，那就等你走的时候再告诉我。”
　　他很瘦，但骨头也不轻。
　　一走出房间，对上走廊明晃晃的灯，他还是接受不了，硬要下地自己走。
　　我只能把他放下来，一个人背着两个包在门口等电梯。
　　走廊里很安静，大概没人会在跨年夜跑到这种地方来开房。
　　他垂眼望着电梯上的按键，睫毛一颤一颤。
　　从另一头忽然走过来两个搂在一起互啃的男女。
　　西装领带皮鞋，裙子和亮闪闪的包，看样子人模狗样的，但不太像夫妻。
　　我撇过头，把那家伙弄进电梯，赶紧按关门——不想跟那两人待一块儿。
　　真他妈的扯淡啊。
　　那两人硬是把电梯摁开了，一面进来一面说，“等等等等……谢——嗷！你谁……”
　　“啊——”
　　女的尖声叫起来，拿着手提包就往我身上招呼，“小流氓，你干什么？！你还不快松开！”
　　“滚！”
　　我这一整天全部的暴力分子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我一把揪住那男的的衣领，狠狠把他按在电梯墙上。
　　他那一向梳得人模狗样的头发耷拉下来，金丝边眼镜掉到了鼻子上，定睛看了看我，“你怎么……”
　　我听到那家伙的声音，“——叶叔？”
　　我真他妈不想承认这个跟别的女人在这开房调.情的狗男人是我爸啊。
　　可是那鼻子那眼，跟我有至少一半是一样的：我他妈流着他的血；这张脸我看了整整十七年。整整十七年，我每天都他妈跟他住在同一个家里，他说话，大笑，发火，架我骑大马，给我开家长会，跟我妈斗嘴……我他妈怎么可能认错？
　　我长得比他高了，我俯视着他。
　　我们对视了三秒。
　　那个男人瞪直眼，“叶行，你怎么——你先放开！”
　　我的拳头毫不留情地揍上他的鼻子，他眼镜“哐”地掉在地上，头和电梯铁板碰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我第二拳又揍上他的右脸颊，第三拳提起来正要打，被人从旁边拖住了。
　　“叶行，别打了。”
　　那女的还在尖叫，一边猛戳着电梯里的报警铃，一边要掏手机报警，“救命——救命啊！！打死人啦——！！”
　　“小吴，小吴……别按了！”那男人吼了一声，“小吴，别报警！”
　　“叶哥，这小流氓会打死……”
　　“没事，”那男人抬手按了按眉心，“是我儿子。”
　　操，他真他妈有脸说。
　　我想揍死他，可那家伙白着张脸拖住了我。
　　电梯里很安静，我听到我和那个男人粗.重的喘.气声，闻到一阵阵浓郁的血腥味——狗男人被我打得鼻血长流，这会儿正仰着头，一边提防地盯着我。
　　电梯很快就从三楼到了楼底，门口聚了两个挥舞着电棒的保安，“举起手来——擦，啥情况？”
　　凌晨十二点半。
　　小公园里，我和那个我这辈子不想再叫爸的男人站在一起。
　　那家伙站在园子外的灯下。他没打算听我们说话，但怕我们再打架，时不时望过来。
　　“……叶行，你和纪凡在这干什么？”他扯了扯领带，清着嗓子，“这么晚了……”
　　“你他妈没资格问我。”
　　“叶行，你什么态度，我是你爸！”
　　“爸？”我瞪着他，“叶成峰，你他妈真有脸说。这一年你不落家，都他妈跟这女的在乱搞吧？你怎么跟我妈说的？又加班？地震也他妈在加班？也就我妈信你！你真他妈不要脸，我没你这样的爸！你永远也别指望我再叫你一声爸！”
　　那个男人掏了根烟抽起来。
　　他抽很差的烟，说是单位不让抽得太好。
　　他不停搓着被雨血搅湿的头发听我说话，到最后，他朝边上吐了口血水，抬起眼瞪着我。
　　“那你呢？叶行？你又是怎么跟你妈说的？你这么有孝心，你妈给你准备了你一桌子菜，你怎么不在家尽孝心，跑到这荒郊野外跟男的开.房？！你他妈别说你是来这学习的，操，我他妈都不好意思提——你是个变态！”
　　我要揍死他。我想。
　　今天我俩必须有一个死在这里。
　　或者说，我俩干脆同归于尽最好。
　　一个出轨的老公，一个变态的儿子，我们都不配跟我妈住在一间屋子里。
　　我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看着他。
　　我已经长得比他高了，但很奇怪，这个人完全不像学校里的人——他不怕我。
　　他就这么被我提着，呼了口气，“叶行，你冷静点儿。这事已经发生了，先想解决办法。”
　　我咬着牙，“解决办法？我他妈现在只想杀了你！”
　　“杀了我？”他好笑，“你杀了我有什么用？”
　　“我他妈杀了你，就是杀了个垃圾，为民除害。”
　　“你太幼稚了，叶行，你跟你妈那家人一模一样，冲动，幼稚，这是文明社会，打打杀杀有什么用？”
　　“你他妈别提我妈！”
　　他长叹了口气，但说话的表情越来越放松，像在对一个下属说话，又像在跟人做谈判。
　　“好，我不提，你说你想杀了我，那你怎么不动手？”
　　“你杀了我，你也会去坐牢，明天新闻就会报道出来，高中生打死公.务员父亲：父亲出轨，儿子同性恋。”他冷笑，“你信不信？不出三天，连你小学入学考试考了几分都会爆出来。到时候我已经死了，我怕什么？你大概觉得杀了我也不亏。可你想想你妈，她……呵，你知道她的性子。”

　　chapter 38

　　“大中午了小伙子，你还要赖床到啥时候？”我妈在外面捶门，“不吃饭啊？”
　　“不饿。”
　　“什么不饿？你小子学小姑娘减肥啊？不吃怎么能跟得上学习？还怎么考清华北大？”
　　我妈一唠叨起来简直没完没了，“诶，我说你发什么疯呢，这一天天喜怒无常的……”
　　我走过去开了门。
　　“咳！”我妈朝我身上闻了闻，“臭小子，你是不是又抽烟了？！诶我说你，你才十七岁，不是打架喝酒就是抽烟……”
　　我赶紧去厨房摆碗，“吃饭吃饭吃饭，妈，别说了行不行？我五点才睡。”
　　“谁让你五点……你怎么又五点才睡？诶，给你爸拿个碗。”
　　“……他回来干嘛？”
　　我妈被我问得好笑，“这话说给你爸，父子俩都是野的，一周见不了两面，儿子都不认老子了。”
　　跨年夜我妈一个人在家，大菜一样没动，这会儿做了满满一桌，我问她，“你昨晚吃啥了？”
　　“下了碗面条。”
　　“莫女士，我说你能不能独立点，你老公不在家，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儿？非要你一口我一口是吧？哪天他要跟你掰了……”
　　“我呸你，乌鸦嘴，大过节的不说点好的。”我妈连呸了几声，在锅里翻最后一道菜，“你发什么火？你以为你妈就为你爸活啊？这不老公儿子都不在家么，我一个人也吃不下呀。”
　　下了雪，外面放晴了，太阳照进屋里，明晃晃的，但我心里阴暗得要命。
　　元旦中午，叶成峰回了家，跟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他换了身干净衣服，但脸肿了，鼻子嘴角都带着伤，眼镜也没戴，把我妈吓了一跳，“天哪叶成峰，这一天不见，你去哪儿搞这一身伤回来？”
　　“哎，误伤，昨晚去工地视察，碰到讨工资的。”
　　“误伤？都伤成这样了！这都什么野蛮人啊打成这样，这警.察也不管管！快来我给你处理一下……”
　　“管了管了，没事！我都去过医院了，”他瞟我一眼，“诶莫瑶你别忙活了，坐下吃饭吧，饿死了都。”
　　我妈终于坐下后，给她的老公儿子一人夹了个鸡腿，感慨，“嗨呀，咱们仨好久没坐一起吃饭了吧？你俩啊，一个加班，被打成这样，一个高考，晚上还不归家，我这孤苦伶仃的，今儿也算吃了个团圆饭，喝个酒怎么样？”
　　“我不喝。”我埋头吃饭。
　　“啧啧，叶行，你转性了啊？受啥刺激了呀？今天趁你爸在这，我就直说了啊，你小子这一年乖了不少，成绩也好了，也不乱混了，但你这大半夜的不回家，一回来就跟要吃人似的，别是又交小女朋友去了吧？”
　　“没交。”
　　“还不肯说实话，我说你早恋我跟你爸也没管过你啊。恋就恋吧，谁还没有十七八岁的时候呢，但你可不能乱来啊，你妈我虽然想抱孙子，也得等你大学毕了业……”
　　我夹了只最大的虾子放她嘴里，“妈，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给你整出个孙子。求你了，让我吃个饭吧。”
　　“唔……叶成峰，你看看你儿子……”
　　大概这一家三口真是太久没有坐在一张桌子上，我妈今天明显兴奋得过头，不断挑动我神经，“你看看，你教育教育他，你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