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棵枯树干从车窗上扫过,泛着沉沉的死气。沈奕呆呆的望着窗口,眼睛连眨都不眨。
沈奕旁边一排前一座的两个女生时不时回头看看他,然后交头接耳一会儿,再抬头,再接耳。
沈奕有一次不小心和其中一个女生对上目光,心里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和学校里的其他女生一样。于是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转向窗口。
这世界上最大的魅力,大概就是一个人意识不到他的魅力。因为意识不到,便多了些谦卑和礼貌,少了些虚荣和骄傲,整个人的气质便愈加纯净自然卓尔不群。
当所有人艳羡他的美貌和聪慧,沈奕同样艳羡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幸福和洒脱,像花儿一样绽放的笑脸。像是渴求一种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东西,那是一种终生未体会过的东西,也许是他永远也不可能体会到的东西。
长途车停在村口,以前绊倒他的那条小路随着社会的发展整修成了宽阔平整的柏油路。但是乡间多土多风,这柏油路也光鲜亮丽不到哪儿去。
走在土色的柏油路上,沈奕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六岁被扔下那一刻,怎么努力也追不上的远去的汽车又浮现在眼前。
相对于现代机动化的交通工具,人力显得如此的单薄而无力,大概最深沉的痛苦便是这种无能为力感吧。
迎接他的是邻居,招呼办完葬礼的是邻居,墓是邻居砌的,在村里的一座大山上,在立丰哥墓旁边。此山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村民,始终没有名字,不知道过多少年,就没有人记得它和埋在它上面的人了。
穿了孝服的只有他一个,因为人少所以葬礼很简洁。
相依为命的两个人若是有一个先去,那另一个人会感到极其痛苦,刻入骨髓的孤独感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惊慌和恐惧会立刻占满心脏。
沈奕很痛苦,但是心底却隐隐有种解放的感觉。然后,他又为这种“解放”陷入深深的罪恶感,在心底里开始一遍遍地谴责自己不是东西,谴责婆婆不该就把他捡回来,结果成了《农夫与蛇》里的农夫。
对于立丰哥的内疚,对于婆婆的亏欠,对于自身的罪恶,对于未来的恐慌来来回回折磨着他,不过这下他倒是终于一个人了,真正的彻底的没有了留恋和牵扯,是死是活都不会有人管了,永永远远的自由了。
于是沈奕难得的去沈立丰的墓前行了礼,他死去的七年里,这是第七次来看他,因为七年有七个清明节,但是神志清醒的只有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卢晨的前半生是放荡不羁的一生。父母在他八岁时离婚,鉴于女方本来就是弱势,他妈家比他爹家更有经济实力,两个退休的教师,算不上富裕但也不缺吃短喝。
他妈比他爹更有能力,卢妈妈本名卢桐,是樱河市立医院脑科主任医师,行事雷厉风行又不乏作为医生的细腻果敢。卢晨很自然判给了他妈。
卢晨不管是先天的遗传因素还是后天的教育全都随了母亲。学医的道路路漫漫其修远兮,卢妈妈每天都在上下而求索。自小把这个少爷扔给了父母代养,于是小少爷养成了小皇帝。
小皇帝从小顺风顺水,个性是放荡不羁爱自由,生活习惯是好吃懒做睡大觉。怼过他的人都被他连本带息的怼过去了,至于动手的话……卢晨曾经为了打群架特意去学了几年散打,最近几年刚捡回来没多久,手艺没下降。
成绩是中等偏上,偶尔的偶尔会名列前茅一下。
虽然不怎么像回事儿吧,但是好歹也没长歪,至少基本的道德准则和原则底线还是有的,在卢妈妈心里,知道底线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卢妈妈也是有私心的,他知道没心没肺的儿子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至于让别人吃不吃亏……她不怎么在家也不管这些,于是就任他自由生长了。
卢晨从小顺风顺水,活了大把年纪也没遇上过什么大坎儿,不知忧愁为何物。可谁知夜路走多了遇见了鬼,刚毕业第一年就遇上了沈奕,沈奕有着天生的惹所有男人嫉妒的本领。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事沈奕送了他一份大礼——教职工处罚通知书。以及罚款五百元。
第4章
三月中旬至四月中旬,是樱花盛开的季节。
瑞斯学院出了北门往东走300米就是樱河市的子母河——樱河。
樱河两边沿河修建了长条形的樱花公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樱花树。春风一抚,抖落的樱花下雨般的落进了河里,花瓣漂浮在河面上,被水纹推动着往前走。
市政府借着樱花花季,在公园里立满了小房子,小房子上印满了“打造美好樱河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云云,然后以公家的身份租给小贩。
小贩带着一身的本领来到小房子,公园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成为了省内最大的夜市,虽然它白天也同样热闹非凡。
霓虹灯打的夜晚亮如白昼,在旅游业推动经济发展的樱河市抬头还可以看见漫天繁星。
春天的晚风是暖的,还有阵阵花香,河水也是香的。连接河两边的木板桥故意设计成了蜿蜒曲折的回廊形,好让人们把这美景赏个够。
外面人太多了,沈奕站在图书馆的天台上,飒飒的晚风吹拂着他的秀发,可是秀发没有被染上花香。
外面人太多了,都出去游园了,终于找到了一个清净无人之地,想来做任何事都是需要天时地利的。
世界变成了黑白打印纸,校园里的路灯瞬间就灭了,也许是为了省电,也许是停电了。
地面开始晃动,好像是地壳突然开始运动了。沈奕露出了一点好奇的带有探索性的笑容,他还从未见过地震的景象。
地壳运动产生强大的压力和张力,地面开始断裂,重重树影、喷泉、花园,屹立不倒的装饰性灯塔,瞬间化为了虚无,陷落进无尽的深渊里。
这应该就是地理老师教过的断层运动吧。
深渊里弥漫着浓浓的黑色的烟雾,泛着沉沉的死气,或者说,这黑色的烟雾本就是死气本身。
沈奕试探着低头看下面的世界,很新鲜,很好奇。
脚底的碎石却不怀好意的将他绊倒,在掉下去的一瞬间,他心里竟然是无比安心慰藉的。
沈奕思索,这是为什么呢?怕死不该是所有生物的本性吗?
那我又算什么?
卢晨头一回如此感谢自己多年来没落下的健身。虽然沈奕是瘦的皮包骨头吧,但是图书馆天台安全栅栏是砖头砌的。以这个姿势拽着一个大活人,胳膊正好被尖锐的砖混物硌着,实在吃不上力。
“你大爷的!赶紧把另一只手给我,快!我他妈撑不住了!”卢少爷平时教书育人,好歹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容,这下彻底撂一边了。
不过还好,沈奕被他洪亮的嗓门吼醒了,不过也许是吓醒的。
沈奕抬头懵懵懂懂的望着他,就像一个犯了错不知所措的孩童,眼神清澈见底,被晚风吹乱的秀发打造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凄惨模样。
卢晨有一瞬间几乎呆住了,不过还好意志力够强大,美色尚且排在生死的后面。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把另一只手给我。”
沈奕这个犯了错的孩子好像是找到了道歉赎罪的方式般,迫不及待的递上了自己空悬的另一只手,手里捏着一万次的对不起。
等到卢晨费劲吧啦的吧他拉上来,自己两边胳膊上也硌出了大片的淤青。他挽起长袖一看,愤懑的一脱外套甩在地面上。
沈奕全身哆嗦了一下,极力捏住发麻的手指,静等着卢晨对他的一顿臭骂。
如果沈奕能稍微用心一点的话就该奇怪自己为何如此恐慌,而更为奇怪的是他不是为自己生死一线捡回一条命惶恐,不是为卢晨即将到来的不知多难听的话惶恐,他惶恐的是自己惹他生气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给你添麻烦,我错了,不该害你受伤,我真是一无是处,总是连累别人,我错了,我应该受到惩处,应该被法院制裁,应该万死难辞其咎,我错了……
沈奕很想对卢晨说句对不起,但是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堵住,怎么着也吐不出一个字,只好独自焦头烂额的发慌,企盼他最好暴打自己一顿消消气,给他一拳加一脚,再拿天台上那个闲置的木头棍子轮在他腰上。只要他原谅自己。
可是卢晨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沈奕心里便愈加忐忑不安。
他当然不知道,卢晨是被气疯了,巨大的愤怒噎在胸口,噎的他一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上来。
他一手指着沈奕,一手扶着腰缓了半天,好不容易缓过来,本想把自己一肚子脏话砸在他脸上,却猛然看到沈奕脸上的表情。
这表情与现在的情况实在不相符,沈奕的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的讨饶。
“沈奕,你……”
卢晨酝酿了半天只酝酿出这三个字,沈奕却如临大赦般猛地抬起头,似乎在祈求他打自己一顿似的。
然后卢晨遂了他的愿,一脚揣在他屁股上,就跟小时候父母打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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