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邮箱。”梁邺说,接过了沈惟济的手机,在里面输入了自己的邮箱,“这个。”
沈惟济点点头,在剩下的旅途中,没人再说过其他的话。
分别的时候,梁邺上车前冲他们挥了挥手,向相反的地方离去。沈惟济走到很远的地方的时候,突然回过头看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太阳。
现在是,四点十四分,日偏食全部结束。
如果太阳能够梦想,我想,它和我们一样。
第6章
沈惟济回到家中,打开电脑把手机里的照片修了又修。中间小小的太阳是缺了半个角的,不是完满的圆形。
他挑了拍得最好的五张,从“01”命名到“05”,组成一个压缩包发送到了梁邺的邮箱。梁邺可能也没有在用通讯设备,沈惟济对着手机等了一会,就放弃了。
徐澄意一回到家就给他发送“我觉得你很有戏”的信号。沈惟济向来就不是笨笨的人,觉得太异常了,好像什么好事都凑到了今天。他不想再有过多的奢求。只好把所有的好运换作上帝的眷顾
沈惟济洗完澡,穿着睡衣去到了地下室的操作间。阿邺这一天都处于待机状态,沈惟济正在准备给他安装一个新的语音系统。一打开电脑,右下角的关联邮箱跳出来一条新的讯息,时间显示是在十分钟以前:
Yip Leung:照片收到了,拍得很漂亮,谢谢!
沈惟济思考又思考,还是不知道怎么回复,就放置在了一边,没有再理会。
对面的梁邺也等了一会,明明这个时候沈惟济是在线的,但是就是没有回他。
很奇怪,梁邺以前的生活好像都是顺风顺水的,以前都不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他还是忍不住开了摄像头。
偷窥算不上一件光明磊落的事,但至少总比沈惟济干的事情好一点吧,梁邺并不想给自己找理由,由此说服自己。
待机的“Quizote”开启摄像头比较麻烦,梁邺当初发现“Quixote”依托的系统其实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但是沈惟济都没有使用。连沈惟济造出来的人工智能都跟他本人一样,透明无害,好像“Quixote”跟实验室没有温度的产品,是不一样的。
屏幕中出现了沈惟济的背影,穿着宽大的睡衣坐在电脑前码代码。梁邺链接上了沈惟济的电脑,看到了一个高级的语音系统的雏形。可能除了身上的钛合金纤维,这是“Quixote”身上第二贵的东西,如果还有什么可以除此之外的话。
应该是他最先标注“children only”的那一颗旋转的桃心,比较而言,这个更无价。
梁邺没有打算在沈惟济这里消耗太多的时间,去了书房看资料。两个小时之后,准备回房间睡觉,梁邺看了一眼屏幕,沈惟济不见了,打到一半就没再打了,地下室空空的,还有昏暗的灯光。
梁邺把视频倒回去看,一个半小时以前,沈惟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抓了抓头发,坐到了“Quixote”的正对面。
“你这里、还有这里......”沈惟济用手指点了点阿邺的眼睛、耳朵,小声说道,“都不像他。”
过了一会又小小声地说:“你也不会像任何人的。”
如果可能的话,梁邺都有点断定沈惟济造“Quixote”出来并不是因为想要害他,而是出于喜欢他。
多年和精神病医生交锋的经验让他锻炼出来在1v1 interview中保持冷静的能力,但是此时梁邺却因为一个普通大学生特殊的喜欢感到心神不定。
可能还能感到抱歉,意外地让别人接收到了错误信息。
他不知道沈惟济是从什么时候能生出的小小的喜欢,是在他的论坛讲话吗,是在实验室的相遇吗,或者还有可能是其他的不知名的场合之中吗。他都无法解答,也是没有办法计算的。
梁邺自己觉得自己有一颗很硬,但是有时候却又很柔软的心。他只好去睡觉。
第二天的时候,梁邺去了公司。汤文给他安排了满满的行程,还很抱歉地跟他说:“梁总,本来想匀一点时间出来的,但是实在不行。”
梁邺没说话,因为第一场的的晨会已经快开始了,他乘坐电梯去了十五楼。这个早上除了英文字母,0和1的数字,熟悉的职员,他没有一点乐趣可言。
午休的时候发现沈惟济在测试新的语音系统,梁邺就用办公室的电脑连上了界面。这种感觉像什么,像很多很多年前他家门前的废墟上,盖好了一座庙,突然起了浮屠,把梁邺快乐的不快乐的都照出来了。
沈惟济是在半夜四点起来把它打完的,睡了个九点的回笼觉,终于起来做测试了。
沈惟济还是穿着睡衣坐在地下室里,领口大开,梁邺看了一眼,便把屏幕显示器转过去了一点。既然对别人没有意思,就不要再看了。如果对他没有意思,就不要再参与了。
他带着的无线耳机里只能听见沈惟济的声音,沈惟济说:“阿邺,如果要给一个人表白,怎么样才能恰到好处呢?”
梁邺没有用键盘也没有用任何可以操控的工具,只是想听一个真正的人工智能会怎么说。
阿邺说:“他是哪里人?”
沈惟济说:“都港人。”
阿邺问他:“你会说都港话吗?”
“不会。”沈惟济承认道,“不过能听得懂。”
阿邺说:“‘我中意你’,这是我喜欢你的意思,你可以这样跟他说。”
沈惟济在耳机的另一端重复了一遍,小小声的。
“你的你字发音不是很标准,你可以再说一遍。”阿邺说。
沈惟济又重复了一一遍。
阿邺给出了中肯的建议:“你应该多说说。”
沈惟济重复了好多遍,梁邺觉得可能有十遍。他听到了好多好多,不算标准,但是又很可爱的发音。
沈惟济突然问他:“那‘梁先生,我中意你’应该怎么说?”
阿邺说了一遍,沈惟济重复了好几遍。梁邺觉得可能有十遍,也可能比十遍多,他听过很多次别人说的喜欢你,但是从来没有听过一个人说那么多次喜欢。
他把耳机摘了下来,关掉了屏幕,深呼吸了几口气。
其实在他没有听到的对面,阿邺告诉沈惟济:“那么,梁先生一定会很开心的。”
沈惟济没回答,过了过了一会,才慢慢,用了一种轻松、却又很自嘲的语调说:“不会的,我也就打算说这一次了。”
第7章
梁邺第二次踏入了沈惟济的家门,从地下室的通风通道进去。
这一次进来好像比较困难,沈惟济在地下室堆了很多东西,像是被丢弃的杂物。梁邺从通风通道出来的时候被绊了一脚,低头去看缠在脚腕上的黑色丝带。
梁邺自从短暂性失明以后就一直在吃药,到了傍晚或者昏暗的地方,总是不容易看见东西。
梁邺弯腰捡起来,一条短短的丝绒质地的带子连着一个一张薄薄的纸壳。他把纸壳拿了起来,翻了一面,翻转到另一面,隐隐约约看到烫金的几个英文字母,还有右下角的水滴凹凸纹理。
是一张邀请函,是梁邺印象中参加过的一场活动。他没多想,把它放回了这个角落。
“Quixote”不在地下室,梁邺打开了手机去定位它的位置,“Quixote”坐在二楼的影音房里陪沈惟济看电影。
沙沙的电影配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梁邺突然很想看一下沈惟济的侧脸。为什么呢,因为他也看过这部电影,当时也流了很多眼泪,他想看看沈惟济有没有流眼泪,只是单纯想知道沈惟济有没有流眼泪。
“Quixote”眼中的摄像头对准了沈惟济,沈惟济距离“Quixote”有一段远远的距离。他抱着一只腿的膝盖,歪靠在沙发上。眼泪只是从他的眼睛里慢慢地流出来,然后流过脖子,进了衣服里。
沈惟济哭的话是不会出声音的,好像一切都是淡淡的,没有很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默默输出自己的同理心。
梁邺在地下室呆了一会,碰倒了放在电脑旁边的一张全家福。梁邺把它扶起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个时候沈惟济应该只有十五六岁,照片中有四个人,沈惟济太好认了,因为只有它一个人是亚洲面孔。他们光着脚踩在沙滩上,太阳大得让他们都睁不开眼睛,沈惟济眯着眼睛看着镜头,怀里还抱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
沈惟济在照片下面的白色边框里,用黑色的笔写道:“Josh七岁了还让我抱:((幸好他看不懂中文。”地下室黑暗暗的,梁邺看任何东西都很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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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里之前,梁冠文给他打了一通电话,说温以梅流感住院了,问梁邺愿不愿意过来看她。
梁邺很平静地说出了“不愿意”三个字。梁冠文没有强求,叮嘱他要休息休息之后就挂了电话。
梁邺把梁冠文和温以梅的电话铃声都设置成了不同的,梁冠文喜欢听《水中花》,梁邺就把铃声设置成这个。温以梅没有喜欢的歌,梁冠文就让他设置成《一生中最爱》,梁邺也如他愿。
梁邺听过很多次的《水中花》,但是后者一次都没有响起来过。
梁邺在车上接完这通电话也不知道干什么,顿了顿才整理好心情,重新开出去。都港迎来了雨季,天空灰沉沉的,但是不会立马真的下雨,只是空气水分会变得很多很多,在一个算不准的时间里倾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