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叶文蔚真是因为他病倒的,那他愿意等他醒过来,给他一个说法。不一定是和解,但他也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的心病。
童峻看叶钦不睡,温柔地给他揉着后背:“怎么了?”
叶钦闭上眼,睫毛微微地湿润了,他觉得自己脆弱得毫无由来,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童峻:“你回去吧。”
他原本是想借此机会把童峻吓走的,没想到童峻却越掺和越多。
“我不走,”童峻低声安抚着他,“你睡吧,有事儿我喊你,好不好?”
“你管的够多了,就算你要对什么负责任,也用不着参与这些事。”叶钦垂着眼睛,没看童峻。
听他这么说,童峻反而在床边坐下来,把他有些挡眼睛的刘海轻轻拨到耳后,声音很轻柔:“用得着,怎么用不着呢?别想太多了,睡一会儿。”
耳边一直回响着生命监测装置枯燥的滴滴声,叶钦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又亮了。
叶文蔚是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醒的,脑血管里的一点小栓塞把他的半边身子搞垮了,他的右嘴角和右眼角出奇一致地耷拉下来,把他的左脸拉成了一种滑稽的哭相。
“叶钦……”他一醒,就含混不清地问,“叶钦来了吗?”
岳君原本在坐在床边掉眼泪,听见叶文蔚喊叶钦,脸色不由沉了沉,但还是殷勤地向病床前凑了凑:“叶钦来了,小朗也来了,都在这儿守了你一整晚呢!叶钦这孩子,还是孝顺的……”
“叶钦过来,”叶文蔚口歪眼斜的,一说话就有晶亮的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慢慢滴下来,“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心里解气了吗?”
“你变成这个样子,我为什么会觉得解气”叶钦原本以为,叶文蔚会有一些别的话要和他说,谁想到这人醒过来,也不过是一句类似于埋怨的话。
叶文蔚的斜眼眨巴了两下,泛下来一滴浊泪:“你跟我发了一辈子的脾气,不过就是为了惩罚我,你觉得我破坏了你和你妈妈的幸福,现在我是个废人了,你心里,是不是有一点快活?只要你快活了,我就算是死了,也就值得了。”
唱戏一样,岳君嚎啕着扑到叶文蔚身上:“孩子他爸呀,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呢?叶钦自己赚的钱多,又有贵人照应着,他的命这么全,干嘛还要你的命呢?你要是有什么好歹,我和叶朗孤儿寡母的,要怎么办呐?”
叶朗重重地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对岳君说:“爸的意思就是他的病就是叶钦气出来的,你还觉得那个姓童的找了间病房就有什么了不起的,这难道不是他们应该做的吗?他们不光该给爸找病房,现在爸病成这个样子,后续的治疗、保养,钱都应该让叶钦掏!”
“这孩子,不许瞎说!”岳君的眼睛躲躲闪闪的,不敢看童峻的方向,“那是你哥哥!”
“都别说,都别说了!”叶文蔚咳嗽了两声,又像是拉风箱一样地喘了起来,“叶钦……我就是想问问你,我现在变成这样了,你痛快了吗?解恨了吗?”
叶钦站在病床边,悲悯地俯视着这个可怜的、丑陋的老男人,一言不发。
“要是你解气了,”叶文蔚呼哧呼哧地,努力想把字咬清楚,“要是你解气了,腊八节我跟你说的事情,你是不是考虑一下?小朗……小朗,他也不容易。”
“爸!”叶朗愤然瞪着床上的叶文蔚,“你求他什么了?大明星又怎么样!我才不稀罕他这种狼心狗肺的人帮我的忙!”
“别说了!”岳君扯着叶朗的袖子,一边捂着嘴哭一边说,“你爸爸都是为了你呀!”
又是这样,人家一家三口都为彼此着想。父亲牺牲自己只为了给儿子求一个锦绣前程,儿子一身凛然正气不向可憎的恶势力低头,母亲苦口婆心地努力调和着父子二人之间的矛盾。
而叶钦,就是那个不通情理的恶势力,而不是这个家里的另一个儿子。
叶钦有些想笑,他甚至微微弯了弯眼角,真的笑了出来,笑得眼睛里浮起一层水。
他真的天真,他还以为叶文蔚真的是因为自己伤了他的心病倒的,原来人家的确有心病,却不是为了他这个儿子。
他轻轻舔了舔嘴唇,嘴角上是压不住的颤抖笑意,他问叶文蔚:“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吗?你本来喊我去吃饭,就是为了再问问我能不能给叶朗铺一条康庄大道,是吗?”
叶文蔚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说出了那句紧箍咒一样的话:“你就算是恨我,那叶朗也是你弟弟啊。”
“他不是。”叶钦的声音就像是结着冰,“我只有一个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了,所以我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弟弟。”
“我在你这个所谓的家里,就算是曾经得到过一星半点的关爱,我也全还给你。”叶钦扭头看向岳君,“你们想要钱?我可以给。叶文蔚这次看病的钱我出,这没问题。等他出院以后,后续的事情就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叶钦重新看向叶文蔚:“你说我姓叶,这也没错。但是从今天起,我姓的就是叶钦的叶,不是叶文蔚的叶。你以后也就只有叶朗一个儿子,我和你们这个家再也没有一点瓜葛。你的号码我会拉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联系我。”
“至于你说叶朗,”叶钦很淡地朝着叶朗的方向扫了一眼,“你说我在娱乐圈,要是一点作用都不起的确是非常说不过去。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我还在这个圈子里一天,叶朗就别想接到任何一个通告,如果他能拿到一条广告一个代言,就算我叶钦在娱乐圈里的这二十年白混。”
叶文蔚的眼睛忽地瞪大了,难以置信地瞪着叶钦:“你有点人性吗…咳咳…你哪来的这么一副铁石心肠呢……”
“是你求来的。”叶钦说完,头也不回地从病房里离开了。
二十多年,叶钦和这个家拉拉扯扯,就好像是嫩的时候就被掐断了的藕节,一直丝丝连连地断不干净,就是因为叶钦觉得,叶文蔚哪怕再不关心她不在意他,到底和他是有血缘的,到底逢年过节还想着他惦念着他。
哪怕表面上不齿,叶钦也还珍惜着这一点惦念,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太独了。
所以不管跟叶文蔚怎么吵,他从来没有把话说绝过,不光是他不忍心,更多的是一份舍不得。
但是到底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干干净净的几句话劈下去,叶钦彻底和那个叶家没牵连了。
他走得飞快,就好像越快地远离伤口,血就能越快止住,疼痛就能越快减轻。
“叶钦,”童峻小跑着追着他,“叶钦。”
叶钦脚步不停,只是朝着新鲜的空气越走越快。
童峻紧紧地跟着他,直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凛冽的北风刀子一样扑下来,叶钦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被风一吹就干了,在脸上留下一层麻木的刺痛。
手指一暖,叶钦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没有挣扎,只是僵硬地站着。
在呼啸的北风里,童峻就那样安静地给叶钦护出了一方温暖的天地,就像他答应过的那样,他一句话也没说。
有刚办过出院的家属扶着病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欢欢喜喜地高声吆喝着:“走咯,都好起来了,我们回家过三十咯!”
第44章
见面会现场人山人海的, 所有的镜头都毫不客气地怼着台上的人。
叶钦站在正中间,一边是白昙一边是闫茜茜,导演和制片正唱双簧似的答着记者问。
叶钦微微低着头, 新剪的短发在后脑收敛成一截硬硬的小发茬, 露出他雪白的后颈, 温柔迷人。
他看着台下频频亮起的闪光灯, 熟练地在脸上绽开一个暖融融的笑, 心里想的却是和眼前这一幕完全不相干的那个夜晚。
三十那天从医院回了家, 童峻一直陪着他。
童家给童峻来过一个电话,大概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吃年夜饭。童峻只是简单说要陪叶钦, 那边好像也没强求他回去, 或者是问了叶钦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童峻只说是不方便,就把电话挂了。
叶钦以为童峻会做点什么, 因为依着他对童峻的了解,童峻陪着他受了一天一夜的累,不管是撒娇还是邀功,都会要做点什么的。
他甚至没有准备反抗。这么长时间了,童峻一直照顾他, 就算他俩之间的情分不在了,他也可以用这种方式报答他。
他一面觉得这样是在轻贱自己, 一面又觉得理所应当要这样。
就像是一种自暴自弃。他有点希望发生一些事情,进一步地证明他的人生本来就很烂,但是依然可以更不堪。
但是童峻什么都没做。
又或者说他也做了一些事情。他给叶钦包了饺子, 像往常一样守着他睡下, 给他揉了胃,又静悄悄地走了。
什么话都没多说, 什么事也没多做。就像是一个安静的影子。
在梦里,叶钦好像感觉到有个很浅但是温热的触感落在了眼皮上,但是不过一瞬间,那温热就远离了,快得不真实。
但是就是那么短暂那么轻柔的一点点暖意,让叶钦觉得安心了。当时他有些想哭,可是又累得哭不出来,只是沉沉地睡着,睡在一种扎实的安全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