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几乎在他开口的瞬间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心中咯噔一声,只是碍于陆老在场,没有多加解释。
陆沅难得回来一趟,又是生日,陆家这晚来了不少客人。
直到深夜,陆沅才从那群中年的敬酒中脱身,跌跌撞撞的回到房间。
“慢点。”他刚一进屋,黎昭便已经扶上了他。
陆沅下意识甩开了他的手,“别碰我。”
他力气不大,黎昭却仿佛吃疼般趔趄了一下,右手不着痕迹地扶了扶桌角,才稳住了身形。
陆沅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反应,指尖动了动,却没有去扶他。
黎昭倒了杯温的蜂蜜蜂蜜水,放在他身侧,真就乖乖的和他拉开了距离,不远不近地坐下,“你喝多了,等你清醒再说吧。”
“我很清醒。”昏暗的光线下,陆沅盯着那杯水中随着漩涡转动的柠檬核,良久,他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其实,你没有喜欢过我吧。”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他缠着黎昭。
离家以后,每次电话都是他主动打回来的,黎昭也从未提起过在老爷子公司的事情。
即使到了今天,黎昭早就知道他要回来了,却依旧在公司待着,姗姗来迟。
他好像一直都那么云淡风轻,永远那么冷静。
“为什么这么说?”黎昭抬眼看来,黑暗中看不清眼神,“是因为我进了陆老的公司?”
“不.......”陆沅嘴唇动了动,最后道,“也是吧,当初我走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我以为我们都已经达成共识了。”
黎昭深吸一口气,道,“陆沅,我不是你,如果没有这些,我们的共识永远没办法实现。”
陆沅抬手擦了把脸,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缝处的光。
黎昭抬首看去,只看到他的背影,和少年剃了板寸的后脑勺。
“你永远都是为了这些,我永远都没他们重要。”
“我不会再这样了,你自由了,再见。”
少年的声音带着酒后的喑哑,比以往都要低,砸在黎昭心里却像是有千斤重。
黎昭张了张嘴,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
房门随着主人的离开被掩上,发出吱呀一声,声音落在空寂的老宅,仿佛一颗石子落入深潭,轻缓而微不足道。
陆沅一走就是一整年。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等他气消了回家了,黎昭却早就被陆老调走了。
房间里的摆设依旧,大型家居都罩了透明的防尘罩,一切和他们闹掰的那晚毫无差别。
只是黎昭坐着的那张沙发上,此刻空空如也。
“叮铃铃————”
房中的座机响起。
“请问是陆先生吗?”
熟悉的女声官腔地询问,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打来了。
“是的。”陆沅恍惚记起这道声音,却想不起来是谁,“请问你是?”
“我们是岚生生珠宝,是这样的,您一年前在我们这订了婚戒,却一直没来取,我们也没办法联系上您,只能一直打这个电话,谢天谢地,总算打通了,请问您......“
“不用了。”陆沅不自觉地回了一句,对面的女声在解释着这举动的后果,他的眼神却落在那空落落的沙发上,忽然开口打断道,“我明天去拿吧,麻烦了。”
售货员愣了一下,当即连声应好,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便挂了电话,像是生怕他反悔。
陆沅刚放下电话没多久,座机又响了起来。
他二话不说便接了起来,习惯性地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黎先生?”那头的男声疑惑地问。
陆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是他的......弟弟。”
“哦,是这样的,麻烦转告一下黎先生,这个月的房租还没交。”
“房租?”陆沅问。
“是的,在西郊的那套公寓,先生不知道?”
“嗯,我还真不知道。”陆沅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继而问起公寓的详细地址,才答应了对方会把钱打过去。
...
黎昭的公寓在西郊的一处居民楼,离陆家大院有半小时的车程。
陆沅一路开进去,汽车在筒子楼中穿行,最后开无可开,下车步行。
公寓在民居五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陆沅一路上去,绕开楼梯间的杂物和花草盆栽,并没有感觉破旧,反而越发体会到楼中的生活气息。
是活着的感觉。
他不由想起曾经和黎昭遥想过的家,他们原计划中搬出来之后要住的房子,就和眼前的相差无几吧。
站在破旧的铁门前,陆沅想起一年未见的人,尽管面无表情,心脏却不由地狂跳。
“咔擦————”
老式的门锁轻易就被打开了。
陆沅打开门,缓步进去,脚步却逐渐放慢——
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
家具上都积了厚厚的灰尘。
只是陆沅看着那精心摆设的沙发和桌椅,以及桌上的小摆件和花草,仿佛主人当初并未想过要离开,只是突然起意出了门,一直没再回来。
陆沅一路走进客厅,一眼看到了冰箱上那堆熟悉的冰箱贴,中间还有一张积了尘的便利贴。
上面的字体铁画银钩,是黎昭的字迹。
陆沅却跟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也没去撕掉那张纸,只是愣愣地看着上面的字迹——
「欢迎来到我们的新家,生日快乐,黎昭。」
落款是一年前他生日的那个晚上。
那天黎昭的迟到,被推搡时黎昭的踉跄,每一片细节浮现于脑海……
…
“你永远都是为了这些,我永远都没他们重要。”
“我不会再这样了,你自由了,再见。”
…
而他最后留给黎昭的,居然是这样的话。
陆沅没有想到,这是他往后六年里最后一次接触到黎昭的字迹。
那人从未如此遵守过承诺,真的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想见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世界可以很小,小到几千公里的距离,他可以一天熬火车转公交,只为在生日那天见黎昭一面。
不想见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世界可以很大,大到明明同在一个城市,他竟然十年没再和黎昭碰过一面。
他更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再一次见面,会是在那样的场合。
第66章 六六天
六年后,酒溪谷。
会议室里,陆沅坐得笔直,身上是管理局挺括的制服,一头金发披到腰际,人却酷得像左边眉骨上的黑色眉钉般。
他墨蓝的眼睛映着会议桌尽头坐着的人。
黎昭一身黑色西服,长腿交叠,坐姿优雅。
小时候那个小哭包不见了踪影,丹凤眼高贵冷艳,仿佛一匹孤狼。
六年过去了,他如愿成为了管理局的警督。
黎昭似乎也如当初所愿,成为了业内有名的制片人,常常出现在他的不同案件当中。
只是每一次他们都擦肩而过,这还是六年来他们第一次坐在同一间屋子里。
临时搭建的房子电压并不稳定。
明灭的光线映着陆沅的眼睛,一瞬不瞬的视线昭示着他的内心不如表面上冷静。
他想起数据库中记录着黎昭和乔屿的对话。
...
[黎昭:别剃头挑子一头热了。六年了他都不来找你,现在你找到他他还不认,还是现在才发现的,我就说了你迟早要被他耍死。]
[乔屿: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你也会说六年了,一年就足够改变一个人了,你说呢?]
还有记录里黎昭的避而不答。
...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想起了他离开的那一年吗。
陆沅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聒噪的Omega便进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林晏。
...
天还蒙蒙亮,搜救队便冒着雨出了门。
会议室中。
“乔森先生不是还委托您治一治管理局吗,我们不干活了?”助理泡好了咖啡,递给黎昭。
黎昭拿起勺子随手搅拌了一下咖啡,“这单不干了,回头我自己和乔森说。”
助理边回复队员们,边吐槽,“那您还接。”
黎昭难得没有放置他,还少有地回答了,“我不接,最后也有别人接的。”
他脑中还在回味着刚才的场面。
刚才的陆沅和小时候全然不同了,从前的小流/氓如今可以随时放下架子,想变身哭包便瞬间变脸。
......是因为那个叫林晏的Omega吗?
助理识趣地嘘声,整理着交接的材料,忽然动作一顿,盯着管理局送来的名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
原来是陆沅。
难怪。
助理从黎昭从陆家出来单干就已经跟着他了。
这几年来,他看着黎昭怎么样在艺人经纪、导演、编剧和资方中周旋。
跟着黎昭的几年来,他深切地理解到一个Beta也可以和Alpha一样强大。
内容、人脉、税务、布局,每一样黎昭都是白手起家,和圈内众多占据金字塔顶端的Alpha们博弈,最终走到今天。
也正因为黎昭的许多事务都经过他手,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陆沅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