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人瘦了一大圈,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左边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虽然眼球看起来还是完好的,但是毫无光彩,没有焦距。眼下还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伤口刚结疤没多久,暗红色的一条痕迹一直延伸到脸颊的位置,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顾燃从门外走进来,不着痕迹地侧身挡住镜子,“走了,带你回家。”
何月应了一声,这么多天一直在医院里,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没怎么走过路,还不太习惯只有半边视力的感觉,走了几步身体就控制不住地往右偏。
顾燃停下脚步,扶住他问道,“能走吗?”
“没事......习惯就好......”
顾燃顿了一下,然后搂住他的腰,把他横抱起来,根本不管他小声说着的“不用”、“我自己走”之类的抗议,径直往前走。
一路这么抱着到了车上,亲手帮他绑上安全带,仿佛何月坏掉的不只是左眼,是双脚双手都残废了似的。
何月坐在副驾驶,有点坐立难安地,“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这个星期休假。”顾燃开着车,目不斜视,“下周开始去我爸的公司上班。”
“诶?”何月没反应过来。
顾燃口气淡淡的,“不想做演员了,和公司解约了。”
那种风轻云淡的口气,仿佛是在说“不想吃披萨了”一样,可内容却惊得何月半天回不过神。
他住院的那段时间电视也不能开,手机也不能久看,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对外界的娱乐新闻一概不知。
顾燃几乎每天都来找他,他也奇怪这个人哪里来的那么多闲工夫。虽然常常听到顾燃拿着手机在医院楼道打电话,似乎在处理一堆很麻烦的事情,每次打完电话回来后的脸色也很不爽,但是他也从没有想过顾燃居然会和公司解约。
何月还是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可以说不做就不做了吗?”
“嗯,电影的合约也全都解除了,过几天再去处理一些手续就可以走人了。”
“可、可你的合约还没到期,不交钱怎么解约?”
顾燃的那些合约,何月心里大概有数,那好几笔违约金加起来,根本就是个天文数字。
“已经交了。”顾燃看着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何月,忍不住笑了,“不用那么吃惊吧?数目的确有点多,但我还是付得起的。”
何月倒吸了口凉气,想了想又道,“那,是别家娱乐公司要挖走你吗?”
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顾燃会彻底退出这个圈子,毕竟他正是当红的时候,事业如日中天、档期排到三年后、粉丝多到躺下来可以绕地球一圈。
“没有啊。就是不干了,退出娱乐圈了,不行啊?”
何月看着男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愣了半天才问,“为什么?”
“本来就是玩玩,现在玩腻了,想换个职业而已。我不靠名气也可以吃饭啊,生财有道,做什么不行。”
“可是...你原来...不是最喜欢演戏了吗?”
放弃了常青藤名校学位和资产雄厚的家族企业选择踏入演艺圈的人,怎么可能只是“玩玩”?
顾燃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车子开到路口,红灯刚好亮了起来,顾燃停下车,静静地等待红灯。
路口来往的车辆发出此起彼伏的鸣笛声,那声音透过紧闭的车窗传进来,失真又遥远。车里空调开着,温度有点冷,在那过分安静的气氛里,何月竟然莫名的有些紧张起来。
第三十三章
过了一会儿,顾燃才淡淡地开口,“因为做明星的话,都没有办法好好保护你啊。”
何月怔怔的没出声。
“有没有被我感动到啊?”
“......”
绿灯亮起,顾燃踩下油门启动车子,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发,自顾自地说,“好啦,也不要太感动啊。”
何月小声道,“没必要这样的,你会很辛苦。”
顾燃漫不经心地,“怕什么,我家有矿,饿不死。”
如果只是他自己陷入舆论的漩涡,他当然不在乎,他是顾燃,他又怎么会怕那些媒体和黑子无聊的手段呢。
但是何月不一样。他知道何月承受不住那种程度的曝光、恶意编排的绯闻和充满敌意的粉丝,他也知道何月甚至想辞掉助理的职位、然后彻底离开他,只有这样才能远离那些恶毒的攻击。
但是他舍不得,他不能放他走。他这一辈子可以有无数种人生,但是这样的何月只有一个。
所以干脆就解约走人好了,和那个少年一起做个普通人,只是想想就觉得是非常值得憧憬的事情。
“那以后你打算做什么呢?”
“我一直有在做房产方面的投资,收入不比拍戏少。而且我爸公司那边,一直是我哥在打理,我如果过去也能帮把手。”
何月“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感叹道,“家里有钱,就是好啊。”
他们这些普通人还在为生计劳苦奔波,有的人却在烦恼究竟是做巨星还是继承家族企业。
顾燃瞪了他一眼,“喂,你不是应该感叹一下我有多厉害吗?能力又强、又能挣钱、人长得还那么帅,啧啧,这么好的男人哪里找啊!”
何月被他的自恋搞得哭笑不得,于是笑着应付道,“是是,你本来就很厉害。”
“那你现在有没有爱上我啊?”
何月无可奈何地扭过头睡觉,不搭理他。
顾燃还在不依不饶的,“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车子经过B城的中心广场,灰白高耸的建筑物之上,闪烁着的巨大屏幕正在滚动播出着“顾燃宣布退出娱乐圈”的新闻。
何月看着车窗外,车辆喧嚣、人群熙攘,车窗的玻璃上倒映出他苍白的病容,还有他身旁的那人,英气勃勃的侧脸。
回到家之后,何月在屋子里站了一阵,发现只剩下一半视力的自己,比以前有了更多不能做的事。
拿东西变得迟缓,走路会撞到头,平衡感也变得很差,只是走直线都变得很困难;顾燃在他左侧他就一点也察觉不到,只能听着左边的声音,把身体完全转过来才能看见。
他发现自己变得比以前更没用了,一时有些茫然。
顾燃放下东西,从背后搂住他的腰,“怎么了,那么垂头丧气的。”
“哎,我现在这样,什么也做不好......”
“这有什么,我帮你做就好了啊。”顾燃亲了亲他的颈间,“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何月不由得惊愕地转头看他,“你又不会做饭......”
“以前不会做,现在可以学啊。演电影都难不倒我,做个饭有什么了不起的?”
“今天还是我来吧,你如果是想学,可以以后.....”
顾燃立马把他按在沙发上,拿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不行!你现在需要休息。”
何月小心翼翼地,“那,要不叫外卖?”
“外卖脏死了,你刚出院,怎么能吃那种东西?”顾燃挽起袖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吃什么?你点菜好了。”
“......我吃什么都可以。”
顾燃真的去冰箱里翻找了一阵,拿着一大堆用得着或着用不着的食材,又从书柜里抓了本菜谱,煞有介事地走进厨房。
过了一阵,何月听见厨房里面什么东西“哗啦啦啦”摔碎的声音。
“怎么了?打碎东西了吗?”
“没有没有,你别进来!”里面的人大声说,“你先看一下电视啊。”然后干脆把厨房的门也关严了,在里面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过了一阵,又是一些“乒乒乓乓”的奇怪响动,何月真怕顾燃把厨房给炸了,忍不住问,“要帮忙吗?不然我给你打个下手吧。”
顾燃的声音自信满满,“不需要,马上就好了!”
何月在客厅坐立难安地看了一会儿电视,眼睛有点酸,于是起身想去厨房看看情况,正偷偷摸摸地往厨房走,顾燃就端着一锅汤从厨房出来了。
“不是让你坐那儿等着就好了吗,怕我把厨房炸了啊?”
“呃......”这个,还真有点怕。
“好了好了,洗手吃饭了。”
顾燃居然真的鼓捣出一桌晚饭。一锅飘着不明绿叶的蔬菜汤,一盘有点发黑的番茄炒蛋,切得粗粗的炒土豆丝(块?),还有不知道从冰箱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几块牛排,煎了一煎,虽然有点焦了,但也挺像那么回事儿。
何月谨慎地夹起一块番茄,尝了尝,嗯,真是色香味......都没有。
顾燃也不动筷子,只是盯着他,有点紧张地问,“怎么样?”
何月笑着点点头,“很好吃。”
“不错吧!”顾燃很是得意,又给何月盛了一碗汤,“再尝一下这个,我按照菜谱做的,有天赋吧?”
何月有一种巨型宠物狗在对着自己邀功摇尾巴的错觉,“你也吃啊。”
顾燃夹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嚼了两下,表情逐渐怪异起来,“好咸。”
何月也尝了一块,“挺好吃的,味道重一点,配饭吃刚刚好。”
想起医生说过何月饮食要清淡、不能吃油腻重盐的东西,顾燃起身就把那一盘牛排倒掉了,继续尝了尝番茄炒蛋,“这个味道也好奇怪。”
何月看着垃圾桶里无辜的牛排,有点心疼,叹气道,“好浪费,也没有很咸,还是可以吃的。”
顾燃皱着眉在盘子里挑挑拣拣了一阵,不满道,“什么玩意儿嘛,根本不是人吃的。”
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无情又直白的自我批判,何月不由得笑道,“你第一次做,已经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