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闲说:“那个人掐她,还掐了我。”
乌雅闲偷偷在自己手背上拧了一下,用力比刚刚大多了,手背立马青紫一片。她把手给嬷嬷看,嬷嬷骂了一句:“谁吃了熊心豹胆了!找死吃呢!”
嬷嬷抱着小公主走了。乌雅闲还在地上坐着。
嬷嬷走了两步,又回身叫起来:“你,你也跟我过来!”
嬷嬷叫她的目的很简单,要在灵犀宫的娘娘面前解释。但是嬷嬷已经不管她叫娘娘了,改叫今上。乌雅闲记得,以前宫人叫皇帝就是这样。
现在皇帝死了,灵犀宫的娘娘成了今上。哦对,她也不住灵犀宫了,搬到了祺祥宫。那灵犀宫,肯定是留给那个小公主住的。
嬷嬷在去祺祥宫的路上问:“你记住怎么说了没有?”乌雅闲点点头,知道,把错都揽下来就对了。
乌雅闲在祺祥宫被宫女扎指头的时候,新的今上,抱着肉团似的小公主,在旁边看。乌雅闲没哭,小公主倒是哭了。今上亲着小公主的脸蛋哄她睡觉,就忘记了还跪在地上的乌雅闲。
乌雅闲跪了一天一夜。逃过了一劫。乌雅闲觉得自己没有被杀死,是因为新的今上罚她跪。她觉得自己的命是新的今上给的,她也没那么坏了,。
跪到第二天,小奶包公主又来了,手里还捏着一块儿桃酥,走两步就停下来吃一口。等她走到乌雅闲的身边,撒了一路的碎末子。
乌雅闲沿着她来的方向膝行,把那些碎渣子捡得干干净净,末了舔舔手指。言公主又迈着小短腿走回来,看看手里得桃酥,再看看乌雅闲。看了好多次。她把桃酥放到乌雅闲面前的地上。
她让自己吃,像喂承华宫那只狗一样。
乌雅闲在嬷嬷看不到的地方,瞪了言公主一眼。言公主害怕,嘴一撇,要哭出来。乌雅闲在她发出声音之前,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乌雅闲是在怡景宫醒过来的,自己那个娘死了,宫人换了一大半。准确地说,是少了一大半。但自己还在。据说是自己突然昏过去,吓坏了祺祥宫那位娇宝贝,今上便让人送了自己回来。
嗯,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我还在。
乌雅闲想,我那个娘蠢就是因为她对人太热情,我不要做那样的人。于是怡景宫门紧闭,乌雅闲从不出宫门。
但是有例外的。比如年关,比如今上寿辰,比如各种各样的宴会。
乌雅闲每年要参加三次以上这样的活动,每次在宴会之上会见到那个肉团小公主。但是很神奇,只见了四五次吧,肉团就不是肉团了。
每一次见都不一样,从婴孩长成小女孩,然后逐渐拔高,变得清丽。
她跟当年的娘娘一样,好看。
乌雅闲就是多看了一眼,只有一眼,骄纵的言公主便跟了上来。宴会结束,飘起了血,乌雅闲要回怡景宫,身后跟了一个言公主,言公主身后跟了浩浩荡荡的宫人。
乌雅闲转身问:“你要做什么?”
言公主挑眉,骄傲得不可一世。
“你看我做什么?”
乌雅闲转身,继续走。这惹怒了言公主,从来没有人违抗她的指令,这个几乎没见过的公主是第一个。
言公主取了自己的鞭子,当场将乌雅闲抽得遍身伤痕。
乌雅闲有点恍惚,眼前这个暴戾张狂的人,是那个被瞪一眼就会哭鼻子得小团子?
言公主撒过气就走了。一大队宫人浩浩荡荡地跟着走了。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半年后,今上寿辰。宴会结束,言公主吃醉了,在婢女的搀扶下,跟在乌雅闲身后。乌雅闲立在树下,不走,不逃,也不说话。
言公主摇摇头:“你这人,真无趣。”
被判无趣,也不能逃得过罚。言公主让乌雅闲在树下站着,说这样和着月色来看,倒是一处好风景。
乌雅闲站到再无月光。
第三次,言公主已经出落得美艳窈窕,在席间端了壶酒给乌雅闲。
言公主说,必须喝完。
乌雅闲喝光了那一壶新酿的果酒,言公主又拿了新的一壶。言公主说,既然你能喝,我这里多得是。
乌雅闲已经朦胧了,麻木地灌下三壶酒,醉得不省人事。
乌雅闲酒醒之后,是自己一个人躺在怡景宫的寝殿中。只是床褥凌乱,身旁的位置还留有余温。她叫来贴身的侍婢,问是谁在这里留宿。侍婢怯懦闪躲,半天才说出来。
言公主。
怡景宫的大丫鬟突然落井死了。怡景宫那位不是什么招人待见的主,她的丫鬟也没多少人在意。死了就死了吧,再随便派一个过去就行了。
恐怕只有乌雅闲本人死了,才能在宫中投起一个石子,引起别人的注意。但这刚刚好,乌雅闲想,我又不是那个脑子里装浆糊的成公主,无人关注我,倒是也好。
乌雅闲开始闭门不见客,连宴会都托病不参加。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然而这根本没有什么用。这宫中没有什么地方是言公主不能去的,也没有什么人能拦得住她。
言公主心血来潮便会到怡景宫就寝,要吃怡景宫小厨房的各式糕点,然后把乌雅闲赶出去,自己睡在那间寝殿。其实平心而论,怡景宫小厨房是宫内最糟糕的地方,连乌雅闲本人都不爱吃那些东西。要说寝殿,哪里能比得上灵犀宫舒适?
但言公主偏爱受这个罪。
她来的时候,乌雅闲就在廊下看月亮。言公主说,乌雅闲就是月光般的人,这叫她很心痛。乌雅闲不懂。她不懂的时候,言公主吻了她。
言公主向来是霸道的,今上是她的亲娘,今上只有这一个宝贝,今上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言公主吻下来的时候,乌雅闲异常清醒,她想,那个丫鬟不能白死,所以她推开了言公主。从来没有人违抗言公主,还在这情深意动之时,一杯凉茶兜头泼了过来。言公主上了鞭刑,打得乌雅闲浑身是血,没有一处好地方。
乌雅闲躺在地上,脸色惨白,但她在笑。
言公主被笑得恼了,又让人掌她的嘴。直到乌雅闲只剩一口气,彻底昏死。
乌雅闲其实只是觉得悲哀,这个要亲吻自己的人,舍得下如此重的手,那让自己意乱情迷的那个吻,到底掺了多少水分?
而自己却对之惦念不忘。
乌雅闲醒过来时就在想,不怪自己那个娘太蠢。人心啊,是最难把控的东西。包括自己。
乌雅闲以为言公主发过火,日后便没有什么牵连了。
她这么想的时候,言公主又来了。
☆、闲公主番外(二)
乌雅闲是真得不知道她还来干嘛。
言公主让人把成堆的补药送过来,坐在床边,情真意切地说:“好姐姐,是我错了,我不该罚你。”
言公主濡软的声音哀求撒娇道:“闲姐姐,你原谅我好不好?”
瞧,多感人。我差点就相信了。
乌雅闲没说话,她需要那些名贵的药材,她要继续活下去。当她举着红肿的手指回到怡景宫,却没找到自己那个蠢娘的时候,乌雅闲就只想活下去。
其他都无关紧要。
然而言公主很开心,她说她的好姐姐不计前嫌,肯收下那些东西。于是她让人送来更多的东西,从药材到灵犀宫小厨房炖的汤汤水水。直到下一次,她准备吻下来时,被乌雅闲浇了一碗苦涩的药汁。
言公主没有暴怒,只是定定地看着乌雅闲,问,为什么。
她好像有点委屈。
但言公主,灵犀宫的那位,她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要什么没有?她有什么不满足的?
言公主没有再来,也没有再送东西。乌雅闲关上门,怡景宫还是冷冷清清,月光洒下来。
言公主说,闲姐姐是月亮似的的人,真叫人心痛。
乌雅闲想到那双眼睛,还是个小团子的时候,就黑亮有神。跟一般的小孩子不太一样。
今上的宝贝,自然要有区别。这是天意。
年关的时候,乌雅闲在犹豫之间,还是去了宴会。晚了许多,冲撞了晁姑娘的独舞。今上大怒,当众责罚她。幸而晁姑娘百般求情,但也扰了今上的兴致。
然而言公主并未出席。
乌雅闲也不知道言公主为什么没有出现,只是晁姑娘送了她亲手熬的药粥过来,笑盈盈地叫乌雅闲快尝尝。
这也是很奇怪的。乌雅闲门前一向冷清,而晁姑娘是守着今上过日子的。她们两个不该有交集,偏偏晁姑娘却是如此熟络,热情得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晁姑娘还说,她正在学酿果酒,等哪日酿出顶好的果酒了,一定给乌雅闲留上一杯。
晁姑娘又说,闲公主你啊,是个月光般的人。
乌雅闲心底抽着疼,面色平平淡淡,一双眉目淡如秋水。
乌雅闲问:“你什么意思?”
晁千儿笑着摇头:“无甚意思,不过是听人这么一说,觉着是挺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