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言嘱咐道:“快,尽量保密。”
谢又安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又垂下眼睛,恭敬道:“是!”
内廷之中暗藏刺刀,这绝对是眼下最迫切、亟待解决的事情。
梦言也不记得换了几条路,一直走到极偏僻的深处,眼前才出现一排红顶平瓦房。早有人等在门前,大老远看到梦言和谢又安,扛着大肚皮晃晃悠悠一路小跑到跟前,行了跪拜礼。
梦言扫一眼他的秃顶,从他旁边绕过去。男人立马起身,小碎步跟上来,谄媚讨好的姿态一览无余:“陛下陛下,诶这边,您请这边,那些逆贼就住这里。哎呀我就自己琢磨着别呆会儿需要何物,指不定要来这里找,我专门赶过来守着,连只苍蝇都没让进!”
梦言看着他开口问道:“那你之前有没有人进过?”
“没有!绝对不会有!我一听说立马就赶过来了!”
谢又安眉头微皱,质问道:“从何处赶来?何大人,你司这月僚监察一职,理应时刻守在此处待命,擅离职守该罚!”
何大人哆嗦了一下,膝盖一软,“噗通”跪下去求饶。梦言听得心烦,瞪谢又安一眼:“先记下来,这月僚中还有谁散漫没有秩序,查出来一起罚。”
都说新皇是个糊涂蛋,年纪不算小,但是从来不办人事儿。来往没半点脑子,只认溜须拍马,谁让她高兴谁就能得赏。怎么这会儿看着,不像是这么回事儿啊!
何大人一脑门汗不敢擦,眯着眼来抵抗已经挂在眼皮子上的汗滴,一边谢恩一边往旁边挪,把路给让出来。
梦言目不斜视,跨进低矮的门槛,呼吸一滞,人就停了下来。
何大人跟着憋住呼吸,僵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动作。谢又安凑过去往里看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疑惑地问:“何事?”
梦言呼出一口气,慢慢地回道:“没什么……”
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定,她才调整好呼吸,抬起另一只脚进了舍内。
屋子是扁平长条状的,靠着里边的墙有一排床,铺挨着铺一通下来,上边撂了枕头薄被。
梦言问何大人:“哪张是他们的?”
被点了问题,何大人才敢抹一把汗,紧跟着回答:“左手边第三张,靠东墙第二张。”
梦言点点头,谢又安会意,上前掀了枕头揭了床褥仔细查看。梦言在一旁看着,才发现每张床下都有个木匣子,拉出来打开看,装的都是衣物、书信之类。
这气势恢宏的皇宫,光鲜之下隐藏的刻薄在这一个角落里显露出来。拥挤、简略、单一。与来路那些风格迥异的园林假山相比,让人瞬时面红耳赤羞愧起来。
帝王不该这样,但梦言仍旧迫切地想把这个地方拆掉,重建。
谢又安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布袋和一个匣子,梦言回回神,接过来打开看了。大半袋子的银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相当压手。匣子里是块儿墨玉貔貅,拴了根金黄的穗子,穗子上还嵌了颗赤红欲滴的明珠。
梦言不懂玉品的成色,单看这块貔貅配件的精细程度,也不该是住大通铺的人能拥有的。更何况还有半袋子银子,纵使不吃不喝也攒不下来这么多。
很明显,这些人也不是什么死士忠臣,多半是收了金钱贿赂,临时办差罢了。梦言合上盖子,把钱袋丢给何大人:“最近他们有什么异常?”
“这这这这……这,他们这是……”
何大人又抹了一把汗,结结巴巴地“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谢又安打发他出去等着领罚,凑到梦言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传闻殷正青有块儿墨玉貔貅从不离身,穗子是取猛兽毛发制成,上有一颗红珠是用少女体内活血养出来的……”
梦言手一哆嗦,差点把匣子给砸出去。
谢又安就着她的手托了一把,顺势再往前一步,低着头道:“这会不会就是殷正青的那个?”
梦言抬起另一只手盖在匣子上,往前塞进谢又安怀里,然后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指甲划过谢又安的掌心,对方有瞬间闪躲的意欲,梦言才意识到这姑娘现在胆子大到都敢握着当今圣上的手还能保持若无其事如此淡定。
真说不清这个变化是好还是坏。
一句“少女体内活血”实在太有画面感,梦言揉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不是不离身么,怎么会在这里?”
谢又安皱着眉想了想:“或许是孤注一掷?身家都搭上去想翻身?”
梦言往匣子上瞅了一眼:“你有几分把握?”
谢又安老实道:“无把握,但父亲应当知晓些内情,我请父亲鉴定。”
梦言本能地又想驳回她的话,思绪憋到脑子里,瞬间想起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到最后只剩下:“嗯,问得细致点。”
月朦胧,有打更者悄悄走过,已经是后半夜了。
谢又安一路护送梦言回祺祥宫,尽职尽责没有半点负面情绪表露。撇开自己之前的怀疑,梦言看着她这个样子突然就于心不忍起来,罪恶感急遽爆棚。
梦言叫住准备出去的谢又安,问道:“你哪儿去?”
谢又安仍旧是黛蓝裙装,停住脚时裙摆还在轻轻晃动,旖旎流连。
“我去外边守着。”
梦言看看揉着眼强忍哈欠的初云,转开视线放空在一个点,略显变扭地留她:“跟初云将就睡一晚上吧——又没穿侍卫服,四处乱晃不合适。”
谢又安呆愣了一下,问道:“这样更不合适吧?”
梦言顿住,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仁义礼教,教条得都听不懂人话了。
初云还是没忍住,一个哈欠喷出来,含糊不清地嘟囔道:“谢统领你还不明白嘛!我家陛下是心疼你半夜奔波劳累,就近找张床躺躺完事儿!”
梦言被戳穿,面子上搁不住,斥责初云:“话多不多!怎么跟谢统领说话呢!”
随口一句,初云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咽了回去,谢又安却不和适宜地急忙解释:“无妨无妨!初云年幼,不碍于说些什么!”
梦言:“……”
你看不出来这一会儿我并不是在维护你么!
梦言无力地摆摆手:“行了都退下吧,有事儿明天再说。”
大起大落之后的疲乏在安静下来的时候呼啸而来,梦言沾着枕头就被黑暗侵袭,一觉睡到天大亮。谢蒙在殿外等着,梦言起身简单洗漱,就让他进来了。
西北糙汉一进门就炸开一锅,浑厚的声音在空气中来回乱撞,震得人心尖儿颤。梦言深呼吸压下这股内里攻击,举杯喝了口茶。
谢蒙边走边继续嚷嚷:“陛下诶!可有受伤!可吓坏老臣了!”
被你打出内伤算不算?
梦言示意他坐,谢蒙也不避讳,大喇喇地在对面落座,隔着一桌子吃食跟梦言说:“我原是担心陛下失言,说不该说的话。却没想到这内廷之中也会逆贼,真是……真是惊险!”
梦言含了一口桂花糯米粥,香甜之气刺激着熬夜之后混沌大脑。味蕾打开,胃口便好起来,梦言在谢蒙的碎碎念中吃了一碗粥,才搁下汤匙,讨论起正经事来。
“那块儿貔貅,谢又安拿给你没?”
谢蒙瞬间压低了声音:“臣看了,确实是殷正青那块儿——几年前一次宴会上,他喝醉了酒,拿出来显摆过一次。众人都惊叹于那颗红珠艳美,先皇却嫌那珠子红得妖异,‘必是不祥之物’。先皇勒令其焚毁埋弃,后来就再也没人见到过这个东西。”
梦言听着“红珠”、“妖异”这些词,就觉得胃里开始翻腾。她好奇地问道:“就是说那珠子比貔貅要珍贵的多?真是在少女身体内养出来的?”
谢蒙看梦言的眼神瞬间冷厉,刚刚的关切一扫而光,转眼就成了严责。梦言被他突如其来的改变给唬住了,还没明白,就听谢蒙冷声道:
“陛下!切莫动那些歪心思!”
梦言:“……”
我动什么心思了我!
☆、第三十四章
谢蒙义正言辞地警告梦言:“陛下切莫动那些歪心思!”
梦言眨眨眼,根本不知道自己动了什么心思。
谢蒙皱着眉纠结好久,极为勉强地开口,满脸违心状:“陛下最近表现是很好,千万不可半途而废!”
梦言只能继续眨眼,一头雾水:“什么?”
谢蒙深呼吸几次,还是在挣扎,像是要咬断什么似的,吐字特别狠:“陛下!你要是真忍耐不住!臣……老臣给你选几个妥当的姑娘进来!万不能再向从前那样胡来了!”
谢蒙一张老黑脸看不出红,但中年识万事的年纪了,说这几句话时仍旧是一脸窘迫。
梦言觉得自己是明白了些什么……
梦言赶紧辩白:“我没什么想法,你不用操这个心!”
谢蒙狐疑地看过来一眼:“真没?”
梦言发誓:“真没!”
谢蒙还是不信:“真的没?”
梦言无语道:“你希望有没?”
“不不不!没有最好!没有最好!”
老家伙,不知道想什么香艳的场景呢!
梦言把他的注意力拉回到正事儿上,也没心思纠缠那颗珠子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了,问谢蒙是否能确定。
谢蒙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说话从来都是非正即负,少有模棱两可的时候。他说“绝对没错”,四个字就让梦言很反叛地生出怀疑来,没办法完全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