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许青杨的热情邀约,思恬没法坚决地拒绝,他向来不擅长推辞别人的好意,只好答应下来。
许青杨笑得开心,一边挥道别,一边跑向体育场。
思恬站在原地看他健壮高挑的背影和晒成棕色的皮肤,心里又羡慕又心酸。
他球打得不好,又不合群,没什么会跟大家一起玩,顶多早上跑跑步。但思凛不一样,他跟自己租房子一起住之前,大概过的就是许青杨这样的生活。他见过那场面,他哥哥带球过人步上篮一气呵成,额发上的汗水亮晶晶的,撩起球衣擦汗的时候,露出紧实的几块腹肌,惹得旁边的女生嗓子差点喊破。
只是他不住宿舍了,时间上跟同学也不合拍,导师又没命地差遣,空闲时间大大减少了,连肤色都迅速白回来。
思恬出了一会神,继续往家里走。
自己这个拖油瓶不在,思凛总能随心所欲过两个月自由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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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思凛要去实验室,说回来路上给他买驱蚊水和解暑药,让他别顶着毒太阳出门乱跑。
他声音平稳,像平常一样事无巨细地替他包办。
思恬答应了,趁思凛要出门,老鼠偷油一样飞快地抱了他一下,又在对方来不及推开他时火速弹开,身敏捷得让思凛完全没会抓住训斥他。
他知道,思凛希望这两个月的隔离能让他跟自己的同伴打成一片,回归大自然,看看人家正常人是怎么生活的。
但他还是想在有限的范围内多索取一些。
思凛眉头慢慢皱起来,他立刻在他开口之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思凛摆了摆,催他赶紧走。
只要他跑得够快,思凛就鞭长莫及打不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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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栾医生约在上午十点,精神科医生很忙,行程安排得满,他临时加塞已经很给别人添麻烦了,可不能迟到。
前段时间父母去世时,他情绪崩溃得厉害,栾剑给他换了四种药一起吃,但副作用太大,他又不敢跟思凛说,思凛已经够为难了,若是知道他的情况,不知道会不会疯。他一直求栾剑给他停药,栾剑见他态度坚决,状态又还算稳定,同意他可以停了助眠药,抗抑郁药还是要继续吃。
但现在他有点担心,他要离开思凛,不知道这个矫情的身体要出什么幺蛾子。
毕竟,就是从思凛长期住校以来,他才开始失眠的。
一开始只是入睡困难,后来醒得也早,思凛离开家去省会城市念大学的时候,他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他甚至不敢接思凛的电话,一旦他说了什么触动到自己脆弱神经的话,或者提到严清,他整晚整晚都会瞪着眼睛到天亮。
他的心事不敢跟任何人说,尤其是父母,除了胡乱在个人主页上写点东西,他找不到任何地方倾诉,整个
人都快发疯了。
幸而李东顺邀请他一起去考省实验学,那里不允许外地学生走读,他离开家,负罪感没那么如影随形地笼罩他了,也脱离了父母的监控,他才偷偷去看了医生。
那时栾剑进医疗系统时间不长,遇到个白嫩可怜、孤身一人的小朋友,心大发慈爱,简直关怀备至,两人很合得来,一直合作至今。
一晃眼,豆丁大的思恬长成了俊秀的少年,念了大学,他却还在坐门诊,累得头秃,腰椎间盘还突出。
所以他才苦口婆心地劝思恬不要念医科。
“栾医生,你还是继续给我开米氮平吧,我接下来两个月要去外地,我怕睡不着…”思恬蜷腿缩在沙发上,露出没有防备的呆滞神情,他在别的地方,哪怕是家里都不敢随便沮丧。
“现在没失眠?晚上能睡几个小时?”栾剑给他冲了杯果汁,是橘子味的。
“现在很好…我哥哥在,我就很好…”思恬握着那杯橙色的果汁,喃喃地低语。
栾剑又问了些其他的情况,给他开了一点助眠药,叮嘱道:“你一向自己有数,现在的药别停,如果失眠得厉害,先问问我再吃药。”
思恬点点头,抿一口果汁,视线盯着一处不动。
栾剑看他模样,叹了口气,他劝不动这个人,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大的心思,就是不肯跟家里人说。
“我一直在跟你讲,抑郁症的治疗需要家人和朋友的关心陪伴,你总是一个人,遇事也不跟人倾诉,这样对治疗事倍功半。”栾剑揉揉眉心,这话他跟他说了四年,死活说不动。
就没见过这么拧巴的小孩。
果然,思恬又装听不见。
离开的时候,栾剑反复嘱咐他,药不能乱吃乱停,思恬曾经有过一次私自停药的经历,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哭得话都说不出来,好在事情没造成严重的后果,之后思恬也没再乱来。
但他还是很担心,他很喜欢思恬,衷心地希望他能好起来,快乐起来。
思恬告别了栾剑,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车体晃来晃去,吊环们像迷乱的四处挥舞,整个世界看上去很正常,可又处处透着诡异。
他想起他放假了,从学校赶去找思凛,却因为药物的关系,一直昏昏欲睡,思凛担心他生病,非要带他去医院,吓得他把药停了。
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再经历那种灰暗灭顶的窒息感了,像被水泥活埋、污水掩盖,他爱的人在外面走来走去,却看不到他被封印在这里。
他的泪腺只能通向心里,日复一日地让心脏浸泡在阴郁。
第七章
思恬对自己还算满意,他睡眠良好,情绪稳定,并没出现他以为的异常兆头,他用防水的塑胶袋把药瓶缠了许多道,放进了兜里。
他习惯性随身携带药品,实在是怕思凛发现。
也不知道思凛现在在干嘛,他已经出门快一个月了,坚持没给哥哥打电话,只在睡前传传信息,通报一下白天的行程,思凛也只会简单地回他两句话,一副一点都不想他的样子。
父母刚去世的那段时间,他们表面上都不敢露出软弱悲痛的样子,生怕让对方加倍伤心,但他经常半夜惊醒,想再听听妈妈的声音,悄悄爬起来给他们拨电话,他拨了一遍又一遍,怎样也没有人接,他一个人在阳台上瑟瑟发抖,每次都能等到思凛过来,把他抱在怀里抚摸,让他有地方哭,而不是一个人躲起来面对寂静的世界。
思凛不怕他再梦到父母了吗?还有谁会来抱他,安慰他?
他忍不住又开始翻信息,上一条还是两天前发的。
父母过世满百日,按照老家的习俗,是要回去祭拜的,思凛没有告诉他,独自回到了家乡。
叔父与他们家最亲,帮忙安排好了一切,思凛只需要去墓地行过祭礼就可以了。
他发来了几张照片,父母的相片,旧院落,还有一块小小的墓碑,上面插了几个蛋壳,那是家第一位离世的成员的衣冠冢。
思恬经常会在被永动追得满院子乱跑时,被放学回家的思凛抢救下来,他一个箭步窜上去拎住思恬的后衣领,把永动踢了一个趔趄,口恨铁不成钢地说:“连只鸡也打不过吗?”
思恬在一旁奶声奶气地哭,先是在之前的斗争败于一只母鸡,后又被哥哥训斥,丢脸得很。
思凛虽然气他不争气,但到底还是要为弟弟报仇,他撸起袖子,拿起旁边的扫帚向永动掷去,永动长鸣一声,大鹏展翅飞扑而来,一人一鸡打得难舍难分,院尘土飞扬,思恬站在旁边嚎啕大哭,被扬起的尘土呛住,十分可悲地大咳起来,涕泗横流。
思凛擅长与人争斗,小孩子打架通常也会有所顾忌,不会朝要紧的地方招呼,但鸡不同。永动哪里管你哪里可以碰哪里不可以碰,上可鸡嘴叨喉,下可鸡爪挠脸,思凛也忌惮着不能将他真的打死,只能以躲避为主,不轻不重地回击两下。
最终兄弟二人双双落败,被赶回了房间里,至此与永动势不两立,只能用吃鸡蛋的方式精神上报复永动。
后来,在思恬上小学的那天,永动以岁高龄去与邻居家的狗打架,不幸丧命,尸体也被敌人家回收利用炖了汤。
他们两个为失去了身体的永动立了一座衣冠冢,碑上写着思凛新学会的高级悼词“万古长青”。
小小的思恬问他:“死是去哪里?”
思凛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胡乱编道:“就是成仙,去天堂,一个没有任何烦恼的地方。”
懵懂年幼的他相信了思凛的话,认为永动有了一个好的归宿。
要是自己还像小时候那么好骗就好了,就不会为父母的离世一直痛苦下去了。
他伸出,抚摸着相片上父母凝固的笑容,父搂着母在边角发黄的照片里看着他微笑,好像一直以为他们的孩子很幸福似的。
“我把永动的墓迁到爸妈旁边了,很多年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在一起。”
思恬对着屏幕笑了一下,一家人在一起,怎么在一起?活着的时候他们尚且无法在一起,死了难道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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