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办事的。”海连示意了一下血泊中的书吏。
“你办的事里也包括我?”
“我又不知道你在这里。”海连答得理直气壮,“倒是你,怎么惹到法卢科的?”
“你之前做掉的人怎么惹到的,我就是怎么惹到的。”
方停澜不是蠢人。他在听见海连声音的那一刻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是他被西莫纳那只老狐狸吃准了,也算计了。书吏是对面抛出的弃子,同样也是诱饵,在这局棋中,哪怕他今日没有毙命在海连的刀下,他也已经输了。但若此时仓皇逃回东州,方停澜无论如何也不会心甘。
这场赌局未到死局之前,他总有想要再博的欲望。
想到这里,之前脑内做下的种种计划已被他尽数推翻,方停澜走过去,将秦唯玉扶了起来——他在这场乱战中反而是受到伤害最大的那位,不仅手上受了伤,脸上多了一道寸许长的伤口,前襟也被血浸得黑红一片,煞是恐怖。
海连挑眉:“你朋友?”
“嗯,”方停澜点头,“这位是陈王殿下。”
“陈王殿下……”
海连嘀咕着,他隐约记得方停澜刚来久梦时向水银打听了一个将军,一个皇子。如今将军已死,他不由多打量了秦唯玉几眼,然而从这张惊惶而煞白的脸上他也看不出东州的皇族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来。
“算了,你们的事情我也懒得懂,”海连收起了刀,“我可以不杀你俩,但后面怎么办?”
海连话外的意思方停澜明白,就算他不来动手,作为缇苏首都治安官的法卢科也不会放过这个胆敢窥窃他国私隐,挑衅西莫纳伯爵的东州人。
“还没想好。”方停澜实话实说,“倒是你,放过了我俩,治安厅那边你怎么交代?”
“我也没想好,”海连歪了歪头,“一会去找法卢科问问。”
“你胆子真是大,就不怕他说你办事不利,直接扣押了你?”
“他的为人我比你清楚。”海连挑眉,“看起来是块石头,其实里面塞的全是棉花。”
方停澜略想了想,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去干嘛?”
“因为我担心你呀。”
方停澜眉眼弯弯,话说的像玩笑一般,海连耳尖一红,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倒也没阻止,只说楼下等你,扭头就出了门。
方停澜将外套脱下丢给秦唯玉:“你挡挡血迹,叫一辆马车回使馆,我有事就不能送你了。”
“这里怎么办?”
“法卢科既然敢出手,他自己会派人来收拾。”
方停澜说着便要离开,秦唯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还有什么事吗?”男人温声道。
想要问什么秦唯玉自己也不太清楚。他曾经对别人下过许多次杀手,自己身上却从未沾染血腥,这是他头一次如此接近锋利的死亡。青年脸颊和手还在隐隐作痛,浑噩的脑中像针扎一般——他如何能听不出方停澜和这陌生杀手的语气熟稔到近乎亲昵。
想到这里,秦唯玉只觉胸腔内莫名有一股烈火在焚烧。
“刚刚那位刺客是谁?”他低声道。
“他叫海连。”
“是谁。”
方停澜微微抿起了嘴,半晌后答道:“我会跟他说清楚,他也绝不会再攻击你。”
“我问的不是这个。”
“他是个随性惯了的人,不太懂礼仪规矩,我代他向你道歉,至于伤药,我会马上派人送去使馆,可以么。”
“停澜。”
“陈王殿下,”男人拂下了他的手,“我相信您是个聪明的主君。”
只一句话,便让秦唯玉如坠冰窟。
第70章 最后一件事
95.
法卢科习惯在下班后去榛子酒馆独自喝上一杯,洗去一日的疲惫。这里的红麦酒在整个久梦城都十分出名,好在法卢科是这里的常客,老板也习惯在每晚为他留上一杯,再放上一碟腌制过的青豆。
若说泥巴区的夜晚太过喧闹,白鸟区的夜晚太过肃静,那么倒影河畔的夜晚便足够有烟火气息。这里的人脚上穿得起鞋子,也出的起一两枚闲钱多点一碟下酒菜,歌女们吟唱的故事不至于下流,却也算不上高雅。治安官脱去了黑色长袍后混迹在半醉的酒客中毫不起眼,仿佛只是一个被上司使唤了一天的书记小吏,他默默听着台上唱完了一首小调,正打算将酒一饮而尽时,忽然感到肩上一沉。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对方说着,还把他桌上的青豆捡了一颗丢进了嘴里。
法卢科侧头看向搭着自己肩的海连,面上毫不意外:“来一杯?”
“来两杯吧。”陌生的声音从他另一侧传来。
那个本该被他在名单上划掉名字的男人就站在他面前。对方比法卢科预想得要年轻许多,除了脸颊上似乎有两处伤口外足以称得上相当英俊,他毫不在乎治安官惊诧的目光,十分从容地向他友好微笑着。
法卢科放松双肩,将酒杯放在了桌上:“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你知道我不会对朋友下手。”海连咋舌,“来找你就是想请你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
“能让您上面的那位大人消消气的办法,”方停澜接口道,他也拿了一颗青豆,“我觉得我跟他还有再聊聊的可能。”
“你觉得你还有什么筹码?”法卢科冷哼一声,沉下了表情,“你私下里的那些动作,足以将你和使馆的那两个东州人一并送上琥珀广场公开处刑——到时候你就会后悔没能悄无声息的死在今天。”
“您放心,我只想再和西莫纳伯爵再见一面,如果这一次依然交涉失败,我便束手就擒。”方停澜伸出双手,并拢在法卢科的面前,“到时候您将我吊死也好,斩首也好,都请便。”
海连惊讶地刚想开口,对方朝他嘘了一声。
法卢科思索许久后扭头面向海连:“你又惹了个巨大的麻烦。”
“是,我总是在惹麻烦。”
海连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是最后一次了,真的。”
治安官终于叹了口气:“……看在海连的面子上。”
说罢他将麦酒一饮而尽,向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前往的目的地不是位于白鸟区西莫纳伯爵的宅邸,而是倒影桥附近的大剧场。今日最后一场戏剧还有两幕才会散场,守在大门口的侍者一看到法卢科的那张脸便会意地将他们带往了大剧场的看台包厢。
海连踩着阶梯向下看去,还能望见他第一次来时坐的位置,如今那里正坐了个中年男人,正和他邻座的夫人低声交谈着什么。
法卢科先进入包厢,过了一会后示意方停澜进去。方停澜在暗中轻轻捏了捏海连的小指:“等我一会。”
说是等他一会,可这一次海连在外面等待的时间却格外的长,长到他已经被底下清越又冗长的唱腔熏陶得呵欠连连时,法卢科终于从里面探出了头,他朝海连招了招手:“你也进来吧。”
海连打完最后一个呵欠,搓了搓脸,这才推开了包厢的木门。
他本以为包厢内会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毕竟其中一人刚刚还想要了方停澜的命,没想到落入眼中的却是两人宾主尽欢的场景,方停澜坐在西莫纳伯爵的对面,手边的小桌上还隔着一杯镜花酒。他见海连进来,便含笑着让出了半个位置:“来。”
海连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他身边,法卢科则去了西莫纳的身后,低声道:“这位就是海连。”
西莫纳借着烛台微光打量了海连几眼,笑道:“确实堪称青年才俊。”
海连最不擅长跟这种假笑着的贵族佬打交道,对西莫纳伯爵的唯一了解只有楼下姑娘们聊天时会提及他的老婆被琥珀王给抢了,于是看向对方的目光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同情:“叫我进来有什么事?”
“我听法卢科说,你是他的得力帮手,也是如今缇苏的第一刺客。”
“第一刺客……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海连挑眉。
“你帮治安厅剿灭了白虎帮,击杀了匪首盲鹰阿格,又凭一己之力抗衡着毒蝎琥珀,为久梦城,乃至整个缇苏的安定贡献良多,”西莫纳说着,向海连举起了酒杯,“说起来,我还欠你许多奖赏与一声感谢,也怪法卢科迟迟没能把你引荐给我。”
法卢科微微低下了头。
“是我想把你叫进来的。”方停澜接口道,他看向海连,“西莫纳伯爵想请我们帮他办一件事,事成之后恩怨一笔勾销,我和你能安全回到东州。而这件事是否要做,我想由你来决定。”
“什么事?”
方停澜迟疑了一下,才张口答道。
“刺杀琥珀王。”
海连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琥珀王阿巴勒。”方停澜重复道。
“开什么玩笑!”海连腾地站了起来,“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有多少人想去杀了国王,最后全死在了毒蝎琥珀手上的?”
“所以我才说,这件事只能交给你来做。”西莫纳道,“你是唯一能两次从毒蝎琥珀手中全身而退的刺客。”
“那是我运气好。”海连转向西莫纳,“倒是你,为什么要杀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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