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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爵 (七药)


  “意思就是……”方停澜始终牢牢注视着费祎,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和表情,“我和他从一开始就认识,本打算合起伙来吞掉天机库里的东西,我拿《吉光黄云书》,他拿金子。”
  费祎那天本就对海连半信半疑,加上影子又曾向他汇报过海连此人以前在毒蜂号上就干着杀人放火买命钱的勾当,在岛上时又时常在放有摧城火的“宝藏山洞”附近晃荡,比起那天夜里的商海连,他反而觉得一个在贼窟里摸爬滚打见钱眼开的海盗更真实一点。男人手中的枪慢慢往下放了半分,刚要说点什么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汇报声:“船长,缇苏人被我们打跑了!”
  “很好,继续朝沙鬼湾前进。”费祎吩咐道,他重新看向方停澜,“这几艘缇苏的船,不会跟你有关系吧?”
  “天地良心,我一个东州人,怎么有权利指使得动琥珀王的海军?”方停澜一脸无辜,“倒是您该警惕一下,是不是有谁在阿巴勒的耳边进了谗言?”
  72.
  “你们当时离开沙鬼湾后不到半个月,莫亦人就封港了。”阿克一边在前面开路一边说道,他伤口上系着绷带也不老实,胳膊在身侧一甩一甩的,“之前他们明明说好的还有一个月的考虑时间,但没了女妖号后,沙鬼湾上其他海盗就乱成了一团,四脚螃蟹号最先跟莫亦人起了冲突,结果他们全被吊在了岛南边的树上。有了他们当榜样,后面大伙都不敢再跟莫亦人呛声。黄牙那帮软骨头怂得最快,天天冲着莫亦人摇尾巴,他们干脆叫黄牙那帮人看着咱们,狗仗人势的玩意……”阿克说道这里时,还忿忿地吐了口唾沫,“好在黑薄荷号归降得早,没受到什么刁难,这都多亏了昆姬阿姨。”
  “叫姐姐。”
  “多亏了昆姬姐姐。”阿克从善如流,他继续道,“但前两天莫亦的前哨舰归港了,说看到了费科纳的船。”
  “于是他们把岛上的男人都弄死了?”海连问道。
  阿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黄牙他们跟莫亦人汇报哪些人在这段时间不老实,把他们都说成是和费科纳一伙的,明明有些只是跟他以前结过梁子而已!”少年脸色涨红,“那天晚上死了好多好多人,昆姬姐姐趁乱让我逃了出来,不然我可能也……今天一大早,黄牙他们就跟在莫亦人屁股后面出海了,剩下的男人当成苦力也都押上了军舰,剩下的只有我们,还有昆姬姐姐。”
  “不过这也便宜了我们,”昆姬一指前方,“莫亦人本打算销毁所有的船,但费科纳来的太快,他们走的也匆忙,于是留了几艘,停在了沙鬼湾东边的港口。”
  “那边以前是你的地盘。”海连说。
  “没错,”昆姬笑着,“他们只留了一船半的人在南港接应,剩下的人负责看守我们,如今东港无人,我们尽可以大摇大摆地晃过去。”
  海连看了一圈身边的少年们:“我记得你不是还收留了一些姑娘么?怎么没见她们?”
  “莫亦人封港前,我借口要去喀其里湾的船厂取船,送走了一批人,里面就有阿克的姐姐。要不是因为这个,”昆姬指了指脸颊上的伤,“老娘才不会吃这顿苦头。”
  海连不由从心底对这个斡旋与沙鬼湾上的女人起了敬意,他歉然道:“难为你。”
  “大家各有各的辛苦,”昆姬倒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只是求一点心安罢了。”
  不过一刻功夫,众人就来到了东港前,这里和沙鬼湾的主港口隔了一片丛林,平时虽然比不上主港人多,但也是热闹非凡,如今如阿克所说,除了沙滩上有几只小螃蟹还在挪动外,再看不到别的什么活物。黑薄荷号就停在港口的一侧,静静等待着她的船长。
  上船后,昆姬将头发用手腕上的一只帕子束好,径直走进了船长室,等她再走出来时,女人腰上多了两把火铳,刀也换成了自己的莲花刀,灿金的发间插了一束艳红羽毛,她大步走出船长室,雨水眨眼便将羽毛浸湿,耷拉在发间,但这一抹红仍像火焰一般,在她的鬓边熊熊燃烧。
  “我去掌舵,你教他们绞索起锚。”昆姬说。
  “遵命,船长。”海连笑着回答道。
  黑薄荷号的船长紧握住舵盘,她面向眼前的滔天风雨高声叫道:“扬帆,起航!”


第53章 一转攻势
  73.
  时间在一分一分的流逝,哪怕不断地莫亦有军舰咬住了海神号的身躯,但在过于悬殊的吨位与火力的差距下,这些鬣狗并不能将利齿钉入雄狮的命门,反而被其他船只的流弹击中了甲板,不得不又夹着尾巴仓皇地逃走。海神号慢慢地离沙鬼湾越来越近,只要让第一发摧城火从炮膛中射出,莫亦人在这场战役中的失败必成定局。
  影子看了一眼头顶的船长室,有些欲言又止。
  海神号的船长不能一直僵在室内,船员的调度还需要费科纳来负责,刚刚他遣人过去汇报战况,实际也有催促的意思,但费科纳却仿佛没有听明白一般,仍然没有从里面出来,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他的船长踹开大门时他就站在他身后,一旦出现不测,他立刻就能闪身进来对那只老鼠补上一枪,但费祎却在看清室内人的脸时一挥手把他拒了出去,这也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影子努力回想着灯火一霎间他看到的那张年轻面孔,可他除了能辨认出上半张脸是那个大胡子的末羯专家外,影子一点头绪也没有。
  男人心里隐隐浮起一阵不安,他扯了下湿透的衣领,正打算亲自上去一趟,结果从船头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人,他抓住影子的胳膊,脸色苍白,开口时雨水将音节溅得破碎不堪:“我发现……发现有点不对,您得马上过来一趟。”
  ※※※
  费祎自然听得出方停澜后半句话里的意思,但他只当做是一个毛头小子的拙劣挑拨,冷声道:“这个不用你操心,等我解决了允海上的这帮乌合之众,我自然会回岸上一趟的。”
  方停澜抬抬眉峰,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费祎将话题转了回来:“你要跟我谈天机库的交易?”
  “对,没错。”方停澜点头,“我知道天机库在哪。”
  “在哪。”
  “现在不能说。”
  费祎又把手里的火铳举了起来:“你不说,还有另一个人会说。”
  “您是说海连?”方停澜微微惊讶道,“他更不会说了,毕竟您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为什么那天会对您撒谎。”
  费祎没有说话。
  看来这一句话的筹码还不够。方停澜轻轻吸了一口气,又补充道:“……难道您以为八年前商未机和他的弟子们决定插手那桩关系着缇苏继承人的绑架案时,会什么都不向他儿子嘱咐么?”
  如果不是窗外的涛击船舷的动静太像那天冬夜里的浪花吞没礁石的声音,费祎现在就该一枪崩了眼前这个狡猾的小兔崽子。
  那年冬夜,也是这么冷。也是他如方停澜一般微笑着说:“未机,我们来做个交易。你把你怀里的小姑娘和寒音令给我,我说服阿巴勒放你一条生路。”
  然后那个人是怎么回答的?
  “不。”他的师弟说。
  不识好歹,每一个人都不识好歹。哪怕自己从小就对商未机横竖不顺眼,也能看在乔观卿的面子上不杀他,但商未机自己非要多管闲事,为了保护一个不相干的缇苏丫头跳了崖,谁也拦不住;哪怕自己恨透了方阙这个废物,仍能耐着性子给他机会,让他和自己一起远渡来南境重新筹划,是方阙放不下荣华富贵,迂腐愚忠,所以活该被秦家人算计去了家业和性命。
  他没有错。
  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明明肩膀绷得那么紧,脸上居然还能保持着友好自若的微笑,确实比方阙要出息一点儿,但也油滑得让人恶心。那张和方阙年轻时有七分相似的嘴唇还在开合:“费叔叔,等今夜风波平息,我自然会带您去天机库的所在地,到时候……我们一起向东州复仇,怎么样?我这一生没有别的愿望了……您难道不想祭拜我母亲么,她——”
  “不准提起她!”
  子弹从方停澜的耳侧一厘处擦过,灼热的弹道将他耳廓燎出了一道细细血痕,费祎满意地看着年轻人错愕的脸,大笑起来:“你以为我不杀你,是因为你口才好?我是看在你身上流着观卿的血的面子上!”
  是的,我一向对厌烦的人都留有一分耐心。
  “你的这套谄媚诡辩对秦家人好使,对我可没用。别让我把这点耐心消磨干净,”费祎呼吸急促,“方停澜你听好了,如果你敢骗我,哪怕是观卿在世也救不了你。”
  方停澜微微咬住牙关,额头渗出一层薄汗:“……我没有骗你。”
  他话音未落,风窗外一道极尖锐的呼啸声骤然袭来,两人几乎同时本能地矮身闪避,蹲下的刹那,贯空的炮弹已经将船壁撕裂,风声呼啦啦地蘸着雨水灌了进来,将方停澜先前翻得乱七八糟的文件掀起,在房间内如碎雪飞舞。
  是谁?不会是莫亦人,莫亦人软弱的流弹不可能击穿海神号上最坚固的舱室。费祎还没来得及去想,更巨大的爆炸声从他脚下爆起——是火与硝石命中酒精的碰撞!海神号被浪头送至了最高处,随即发出不堪负重般的嘶鸣声,甲板出现龟裂,第一瓢海水从舱底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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