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还不由叹了口气,揉揉眉心。
还是当做没看到吧。
结果出差回来的第二天,课间十分的走廊里,俞还刚出自己的办公室,就和冯究望撞了个正着。
冯究望说:“老师把其他所有人的评论都回复了却不回复我呢。”他总爱用那些没有用的语气词,还把那个字念的极轻,漫不经心地,显得邪恶又稚嫩。
俞还见他戴了帽子,只露出黑的鬓角,低着头同自己对视更加有压迫感,忍不住退后一步,又觉得他是自己的学生,没理由让自己感到害怕,犹豫间再次站了回来。
他们之间差着年龄也隔着辈分与身份,不应该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可是两人熟悉的方式又太过特殊了,在那样一个昏沉的夜,灯光和飞蛾一起缠绕。除却老师和学生这层身份,他们又有另外一层说不清深浅的关系——其中一方成为秘密的发现者,另外一个则是被发现者。
见俞还不回答,冯究望又说:“是因为我在老师心里比较特殊吗?”
俞还立刻回:“不是。”
“嗯我猜也不是,老师心里另有其人。”冯究望像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轻松,望着俞还,观察着他,想看他仓促又慌张的神情。
他最近实在太无聊了。
骨头里都透出霉味。
家里前些天打来电话,女人用温柔似水的声音问他:“你国庆回不回家呀?玥玥可想你了,吵着要见你呢。”
冯究望胃里泛酸,怀疑她的嗓子是要被谁掐断了才能发出那样细的声音。
反正不是他。
挂了电话他就想到俞还,那人的声音也细,温润的清风一样徐徐划进耳朵里。相比起大多数男生都要细一些的嗓,但是不难听,也不刻意做作,反而软酥酥的动听。
他又想到自己很久没见过俞还,明天他好像就要回学校了。
无聊到发霉的日子终于可以结束了。
老师来陪我玩吧。
少年露出一点笑意,对于评论没被回复这件事也不怎么在意了。
两个人僵持在办公室门口,直到又有学生跟俞还打招呼,这僵硬的氛围才算被打破。
俞还说:“马上就要上课了。”
冯究望回:“是吧。”
“……你还不赶快去教室?”
“唔。”男孩皱了皱眉,边掏手机边说,“我忘了在哪个教室。”
俞还:“……”
他看他压根没拿书,心想他也不是来上课的,该不会是特意守在门口等着他出来吧。
会有人这么无聊吗?
俞还不敢确定,因为对象是冯究望,好像什么事都有可能。
冯究望在群里问上课地点,俞还想走都走不掉,少年的身材高大,肩膀又很宽,压在他的影子上就让他动弹不得了。
“你是剪头发了吗?”俞还还是按照以往的习惯和学生搭话,至少不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啊,嗯。”冯究望随意地应了,两指掐着手机,拿远了看又凑近看,眉头还是皱的,似乎在纠结什么重要的事,“剃了。”
他说得仍然很轻松。
俞还“啊?”了一声。
冯究望把手机揣回兜里,手指捏着帽檐往上提了一下又迅速盖上。
那副眉眼再配上表情,真的好凶。
俞还脸上显出惊诧,眼睛不自觉瞪圆,嘴巴没有合上,露出一点白的牙齿。
“为什么?”他没忍住问。
“头发褪色了,再染太麻烦,干脆就全剪了。”冯究望似乎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发型,美或者丑,好不好看,那些男生女生都在意的东西,在他这里分为麻烦和不麻烦两种。
不过冯究望属于剃了寸头也好看的那类人,脸型和气质都能驾驭住。这是天生下来父母给的,别人羡慕不来。
“只给你看一下。”他突然说出很幼稚的话,“太丑了不想让老师多看。”
他真的在意吗还是只是口头上说说?
谁知道呢。
反正俞老师很善良地说:“不丑的。”
冯究望笑眯眯地点头凑近俞还。
他从来不知道安全距离是什么,也不想别人会不会感到不舒服,这些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所以当他离俞还很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俞还后退了。
冯究望几不可见地皱眉,表示出不愉快,但很快消散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手机摆在俞还眼前:“老师,你知道这里怎么走吗?”
俞还不禁怀疑:“你真的是来上课的吗?平时都是怎么去教室的?”
“跟着舍友一块走。”
俞还叹了口气:“就在楼下,正好我去送文件,一会儿给你指路。”
“好。”冯究望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慢吞吞地回,“谢谢老师。”
他们往楼梯下走,冯究望看俞还手里的文件:“让学生会去送一趟不就好了?”
俞还一脸奇怪道:“为什么?这么近的路我又不是没有腿。”
冯究望走得比他慢一步,踩着台阶看他头顶的发旋。俞还今天做了发型,穿着西裤和薄衫,像个成熟的大人。
——他本来就是个比他大很多的成年人。
“老师你好奇怪。”冯究望说。
“什么?”俞还听到了,不满地回头,他有很多次想说冯究望的没大没小,不把他这个老师放在眼里。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说呢,当着学生的面做出那种事情,好像说批评的话都变得不合理起来。
胆小鬼瑟缩着,只敢颤巍巍独自生闷气。
下到二楼,俞还给他指教室,上课铃正好响了,他小推他一把,催促着:“快去。”
冯究望回头,帽檐遮挡下一片阴影,眼珠的颜色更趋近于黑。
“俞还。”
这是他第二次叫这个名字,俞还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叫你老师总觉得怪怪的,这样叫舒服多了。”冯究望说,“我可以这么叫你吧老师?是你上次在车上说不要我叫您‘老师’的。”他熟练的玩弄着人称,每一个字都落在俞还的心尖然后沉重地坠下去。
他没忘记那个晚上。
并且一遍遍地提起它,强调着——
我看到了。
凉的山峰和高耸的夜。
湿润的月色和你,以及路灯下的两道人影。
上课铃响完了。
俞还的喉头发紧:“不可以。”
不可以打破这层关系,不可以让男孩得寸进尺。
冯究望弯了嘴角,好像有什么动物落入了猎人的陷阱。
“那好吧,”他说,“那老师是同性恋吗?”
第8章 故意
冯究望问得直白,语言是把有温度的刃,刺得俞还一哆嗦。
“不管那天你看到了什么,”俞还开口,“那都是我的私事,和你没有关系。”他没说不是,没有否认,那就等同于默认。
冯究望笑起来,“哦。”
那声“哦”在俞还听来异常刺耳,他应该生气却觉得自己缺少这么做的理由,说来还是他自己沉不住气,被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男孩耍着玩。
“老师明明可以撒谎,说自己不是就好了,反正那天晚上我又没有拍照又没证据。”冯究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跳跃进俞还的耳朵里。
走廊里并不是没有人,他们说话的时候要挨得很近,这一回俞还没有躲开。他躲不掉的,早就掉入猎人的网里,那些线一样细密的网缠裹住他的躯体,勒在凸起的喉结上使他不能呼吸。
冯究望看他下垂的睫毛,浓密纤细,发着颤,大概是被气到了,眼睛发红,压抑着怒气,嘴角向下压。
这算什么呢?敢怒不敢言。对着他,对着一个学生,如此畏手畏脚。
“你那么怕被发现吗?”冯究望问。这一次仅仅是单纯的好奇,所以不再用“老师”称呼他。现在这个词充满隐秘感,每说一次都会令俞还感到颤栗和羞耻。
“你又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俞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声音有些哑,混着些许的疲惫。
不应该是这样,只是因为简单的几句话就被逼得这样狼狈。俞还想他还是需要休息,好好的整理心情,可是来不及了,他收了自己的好脾气,同自己的学生针锋相对。
冯究望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和朋友一起去的。”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
俞还没有做声。
那我们不是一样的吗?
他开不了口说,这实在幼稚,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冯究望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那对黑曜石一样的眼珠动了动,想到那天夜里撞见的男人,还有那人身上甜腻到发臭的香水味,眉头皱起来,有些嫌恶地,“我不是。”
俞还看着他:“不是什么?”
冯究望怔了怔,知道俞还是在报复。
他差点忘了,小动物也有牙齿,被捉住了也要咬人。
冯究望遂了他的意,嘴角撇了撇,露出孩子一样不满的神情:“我不是同性恋。”
俞还自然是知道的。
冯究望在他们系里很有名,长相惹眼气质出众,听说家世背景也不错,最重要是有一个十分漂亮的女朋友。
俞还甚至知道女生的名字,更记得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