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啊。”
说罢,夏烧深呼吸一口,撸了把乱糟糟的头发,特认真地答:“太紧了。”
“……”江浪霆鼻腔里换过比平时略微粗重的呼吸声,不再说话。
周末夜里八点,从南边机场进城,各个立交桥都正是堵车的时候。
辅道堵,主路堵,桥上也堵,江浪霆就干脆选了条车少的路线,离开了浩浩荡荡的晚间战队。他们的车辆一拐进单独的一条大道。
一辆天蓝色本田摩托车从机动车道边线往前开去,引擎声轰鸣成线,很快在四周消匿。
这条道虽然没多堵,但排队等红绿灯的车到是不少,那辆本田刚走,红灯就亮起来,于是四方车流的交汇处,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这辆摩托车穿过中间宽阔的车道,直直驶向前方仿佛为它铺设的街道。
“哇。”夏烧第一次看见天蓝配色。
江浪霆的状态放松了点儿:“不堵车爽吧?”
夏烧点头:“爽。”
“那哥们儿做建材的,今年生意不景气,开玩笑说供不起哈雷了,换了辆代步。”挑高一边眉毛,江浪霆调笑似的继续说,“放着哈雷不要,非要骑这。”
“哈雷好哦?”
“好啊。”
“重机看着好酷!”
“轻车玩着没意思,重车你玩不动。”江浪霆瞥他,“这些家伙,加满油全是两百斤以上,没经验,骑上去就往外飞。”
被刚刚一闪而过的车影勾出了瘾儿,夏烧想跨车想得抓心挠肝,扒了扒窗沿还不作数,问江浪霆:“二哥,你今天休息好没?”
一听夏烧首次开口叫“二哥”了,江浪霆就感觉夏烧起了什么点子,有事儿要求他。
“不叫大名了?”
“不亲近,”夏烧笑呵呵的,像真把内心敞开了,什么话都往外冒,“像不认识你的人。”
江浪霆心想,不认识的才叫二哥。
他没这么说,只是默许了夏烧的叫法,也没问怎么了。
顺着夏烧的视线往外看,江浪霆发现对方像追着那本田的尾气似的,一个劲儿往离开的方向瞟,这人是什么心思他怎么会猜不出来,松了油门放慢速度,扭头问夏烧:“想骑车了?”
“想啊。”
“那今晚去?”
“今晚能跑?”夏烧瞪大眼。
“能啊,本来约的都是今天,”江浪霆说,“我觉得你才从武汉回来,得休……”
“我很精神!”
一听说今晚就能去跑,夏烧激动得差点把安全带都崩开了,坐直了身子朝江浪霆笑。
车回到望江片区,夏烧轻车熟路地从车里钻出来,看江浪霆把车规规矩矩地摆在三辆摩托车旁,问他:“就停这儿没问题吗?”
“我买了四个车位。”江浪霆冲他比划手指,抬手给车落了锁,“总有我骑不动的那天。”
夏烧点头没接话,伸手去掀小薄荷身上盖的保护罩。
保护罩上一层灰落下来。
里面的小薄荷干干净净,无任何异样。
江浪霆动作很快地把新手套换上,脚尖轻轻地在踢杜卡迪轮毂,抬眼问他:“你要回家拿衣服么?”
“不了吧。”夏烧说。
今天说不定都在家,等会儿抱着个骑行包出来,他哥不得直接进厨房拿刀把自己给劈了。
“那穿我的。”
江浪霆说完没管夏烧什么反应,径直走向奔驰后备箱,把一套干净的骑行服从尾箱拽出来递给夏烧。
“……”夏烧看着自己怀里乳白色的一套骑行服,傻了。
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江浪霆又气又好笑,呲儿他:“愣着干什么?去换。”
“去哪儿换?”
“车里。”江浪霆朝车内指了指。
夏烧耳根控制不住地烧起连绵的红,“行,”咬咬牙,他拉开车门钻进去,嘴里不忘嘀咕一句:“又不是没有在你面前换过衣服。”
“我不看。”江浪霆转过背去,开始检查摩托车链条。
“你看也没事,”夏烧吞下去一口气,抑制住没出息的手抖,“都是男人。”这句像是他为了安慰自己说给自己听的,声儿不大不小,也不知道江浪霆听见没。
刚把上半身毛衣拽下来,一串静电刺得他耳边噼里啪啦。
他习惯性抬头往车窗外看一眼,视线上的火星也炸开了。
与汽车轴转不同,摩托车是靠链条转动,而链条常常和泥土灰尘接触,所以车手在骑行前都要检查链条。
这点夏烧是明白的。
但一边链条检查完毕就得换另一边,江浪霆理所当然地站到了面对自己的这一面,蹲下,再用手扶在车轮边,脸模糊在轮毂的缝隙里。
他检查的是那辆杜卡迪“终极异兽”,前置卡钳和轮毂设计密集,根本看不清他眼睛在哪里。夏烧也知道他下蹲着,是看不到车窗内情况的。
但就是这样“雾里看花”的错觉,让他脱衣服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穿上骑行服从车内出来,夏烧感觉江浪霆愣了愣,眼神绕在自己周身,异常地停留了挺久。
穿白色很好看?
话还在心里兜兜绕绕,江浪霆倒是直接夸出口:“你穿白的很好看。”
夏烧听得心里美,冲奔驰车窗的倒影看了好一会儿,发觉好看是好看,还挺显眼的。
见江浪霆在杜卡迪边绕来绕去地用绒布擦车,夏烧问他:“今天带这辆出去?”
江浪霆“嗯”一声,把绒布扔回后备箱,“跑山路费车。”
说完,江浪霆绑好骑行服腰带,把头盔挂在把手上,抬腿跨到“终极异兽”背脊上,俯下身抹开仪表盘上的落灰,轻轻吹一口气,凝住眼神,认真地研究仪表盘状态对不对劲。
夏烧就这么骑在小薄荷上看着他。
他眼神还是那么专注,不掺合半分杂质,柔柔的,像男人在看他的爱人。
检查完毕,他才直起腰身,调整了坐姿。
不穿迷彩裤和皮靴的江浪霆看起来没那么野,反而沉浸下去,像谁用毛笔写了个力透纸背的字,也不知道是哪一笔的墨把纸张划破了。
江浪霆从骑行服里掏出一只耳机递给夏烧,“骑行用的,戴一只耳朵就行。”
夏烧看这下面还练了个小小的麦克风,惊奇道:“能说话的?”
“嗯,”江浪霆握着扶手退后一点,“有什么问题可以交流。”
“好,我还是新手。”夏烧对自己定位十分准确。
其实不止摩托车,汽车在行驶过程中也有非常多的不安全因素。
新来的司机也姓李,年纪不大,但小彭和夏烧还是下意识地叫李哥,这人开车爱戴AirPods,说了好几回都还是忘记取。
想到这里,夏烧说:“你平时骑车不戴耳机吧?”
“很少,”江浪霆说,“比赛的时候会用。有工作人员会告诉我路线和比赛情况。”
这一次的骑行,江浪霆让夏烧跑前面,他在后面跟着就行。路还是之前的路,夏烧跑一次就记住了。
小薄荷和“终极异兽”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出了地库,绕远路,挑了车少人少的一条边缘线走,速度不快地朝城外奔赴。
夏烧第一次在骑车的时候用单只耳麦。
在孤独又空旷的街道上,耳麦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他听见江浪霆遮掩的咳嗽、闷在头盔里重重的呼吸声、看自己偶尔骑出“S”形后发出的笑……气音从鼻腔和喉咙一起传出来,时不时还带一句“哎”。
夏烧分不清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只被刺激得越发斗志昂扬,坚决不能再让心上人取笑。
为了安全考虑,他也没和江浪霆说话。
街道上的风声很大,头盔把他隔离开,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到了一处路口,夏烧和一辆小跑车并排等着红绿灯。
江浪霆停在另一根直行车道上,在夏烧的斜后方。红灯还剩四十秒,夏烧听见旁边跑车按了一下喇叭,车窗被按下来,里面露出一张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儿脸,一脸挑衅,时不时和副驾驶的同伴说几句话。
说完他又转头看夏烧,再按了一声喇叭。
“嘀——”
有病。
夏烧看小跑车车主还在瞧自己,没搞懂为什么现在开车的人非要和骑车的较劲。
看骑行的人没任何反应,车主手贱地又按一声喇叭:“嘀——”
“别理他。”耳麦里传出江浪霆的声音。
红灯还有二十秒。
“嘀——”
夏烧扭过头,看车主把手伸出窗外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往车门上敲,来劲儿了似的。
从江浪霆的角度看,夏烧戴个头盔坐在小薄荷上,像朵没人采的蘑菇。小蘑菇头先是冲小跑车车主侧了个面,又正对着前方了。
“我给他翻了个白眼。”夏烧在耳机里恶狠狠地说。
江浪霆听得一乐,“怎么不竖中指?”
夏烧深得交通安全要领,咬着牙也乐:“哼哼,那多没素质。”
红灯还有十秒。
“抓稳扶手,”江浪霆指挥他,“踩油门,压住速度,别超过限。第一脚给油,直接出去。不要抢,不要比试,你这车正常速度都比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