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朗转念一想:“那,老赵也用不了电梯了。”
电梯缝里泄出的光,照亮周雪荣的脸,他转头看向徐明朗,这次他的脸上不再是勉强出的淡然,而是面无表情。
第59章 活死人病院(8)
昏暗阴冷的厕所间里,赵东祥把自己挤在角落,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或许是因为他足够安静,那距离他脸不过一米的,由尸块乱序拼出的人形蜘蛛并没有攻击他。它诡异的轮廓在暗夜中像一张剪贴画。赵东祥看不见怪物的表情,不过他知道对方在观察自己。
不禁让他联想到蚊虫是怎样在被吃之前,被困在蜘蛛网上动弹不得的情形。
赵东祥慢慢把手伸向后裤兜,掏出手机,不死心的看了眼信号。依然没信号。
他想到自己的孩子老婆,他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家,然后悄无声息的死在这儿,她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一想到这点,赵东祥的心都凉了,他会被误解一辈子,带着遗憾死去。
既然死亡已经无法避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自白,运气好的话,其他人找到自己的尸体时,能顺便捡走手机,带给他的家人。
他的手机壁纸是前年五一和妻女去南京玩时,在夜晚的庙会前照的,他和老婆扬着笑脸挽着胳膊,女儿然然撇着嘴一脸不开心,原因是她想去国外玩。他当时考虑到时间佷紧,办理签证又需要时间准备,只好在国内选个地方玩。但他答应女儿,高中毕业的假期全家一起去欧洲五国游,他说到做到。
这个承诺可能永远都兑现不了了。
赵东祥压制想深呼吸的冲动,一面用余光注意蜘蛛怪的动向,一边打开了手机备忘录功能,想要记录下遗言。
“淑芳、然然,我爱你们。”纯白色页面晃得他眼睛疼,他打完字,余光里的黑影突然晃动了,吓得他赶快打完最后一句,“下辈子再做一家人吧。”
蜘蛛怪发出怪叫,断肢也胡乱动弹着,赵东祥吓得要命,闭上眼不敢看。这样的煎熬持续了半分钟,想象中的危机并未降临,于是他把眼眯成条缝,看到了盘踞在天花板上,正逐渐往后退的黑影。
他第一反应是“有救了”,然后立刻明白了是手机光的缘故,这怪物怕光!
这下赵东祥再也顾不得害怕,果断打开手电光对准黑影。
“嘶——”人形蜘蛛发出像砂纸摩擦桌面的声音,迅速向后爬。赵东祥呆呆的听着细密的足音离自己远去,记忆却不可抑制的驶往两个月前......
那是一个雨夜。
前一天傍晚的天气预报说第二天下大暴雨,要注意出行。赵东祥和以往一样,在电视机前吃着妻子端来的水果,看完天气预报就转台,看看地方频道的综艺,两口子说点今天发生了什么。论家庭沟通,他们家一向做的不错。
妻子就着天气预报叮嘱他:“明天小心开车。”
说到这里,赵东祥有些疲惫,因为第二天他有一个重要的客户要见,对方是香港公司派来的,来滨海是谈土地招标的。赵东祥其实并不熟悉房地产这块,这次的会晤也是经由朋友老林介绍的,老林之所以找上他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次土地招标要的地是市级平台,香港那边已经把资金和企划书全都准备好了,想要拿下这块地皮作为进军滨海的突破口,可要拿下这块地,必须要通过市里的关系。
老林有意要做这笔买卖,只是苦于在市局没有人脉,于是找上了赵东祥。市国土资源管理局的部门主任,是赵东祥表舅的孩子,这是赵东祥自己亲口说过的。
赵东祥有意接触房地产招标这方面积累经验,不然事后分的那些钱还不够他还人情的,考虑一番后他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出发,雨还未下大,他顺利接到客户,在午前帮对方把行李都安置好了,在酒店餐厅吃了点东西,寒暄几句后,他又开车载着客户去往茶楼。
从市中心开往城北的路上,雨开始变大了。赵东祥降速行驶,挂在后视镜上的风铃突然响了,他看了眼车载时钟,和昨晚预报的差不多,下午两点半开始暴雨。迎着潮湿的空气,赵东祥的左眼皮突突的跳着,心里有点犯膈应,这是他第一次做招标的生意,可别搞砸了。
后座的香港**着一口别扭的普通话,开始对内地的发展变化做出感叹,赵东祥换上一副笑呵呵的脸,嘴上跟着附和着。
三点多钟,他们抵达了茶楼。朋友已经准备好了招牌的茶水和点心,特地挑了个大包厢,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非常有内地做生意的派头。香港人嘴里“老板”“老板”的叫着,他朋友更是热情的可以,一脸的笑把眼睛都快挤没了。三人入席,免不了又是一番无用的寒暄,约莫十几分钟过去,仍没有切入正题,两人还就着沏茶水的温度进行了一番交流。
要说老赵这朋友也是个附庸风雅的,五年前炒股挣了一笔,又不知道怎么的对茶道有了兴趣,盘下了这快地皮开起了茶楼,短短半年,他这朋友就从脖子带金链变成一身蜜蜡翡翠。一头经过劳改似的光头也蓄起了发,老赵还打趣他说是“还俗了”。
他嘴上打趣,心里却对这种附暴发户的心态嗤之以鼻。
赵东祥一边喝着茶,听着窗外大雨瓢泼,心里烦闷至极。从他起床一开始,他就说不上哪儿不舒服,倒也不是生理上的,就是整个人心不在焉,做什么都难以集中精力,像潜意识的焦虑。
他心里还纳闷着呢,两人不知不觉就把话题带到了招标上,一转眼茶水也撤走了,桌子上摆着一沓纸质文件,香港人还从包里掏出个人电脑,对这次前期的准备进行了一番介绍。
他这个朋友本身对招标一知半解,再加上香港人的国语实在抱歉,他和朋友听得都云里雾里,香港人讲了一会儿也觉得尴尬,于是他这个朋友就用了一个非常好使不冷场的手段——喝酒。
这里虽说是茶楼,但老板经常在这里组局打扑克,喝酒更是悉数平常,只是让赵东祥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在这种场合组酒局。
兴许是想在喝酒上扳回一局,朋友对喝酒跃跃欲试,无视香港人的为难,先开了一瓶自己干了。香港人兴许也知道内地喝酒谈生意的习俗,难以推辞,跟着吹了一瓶。
眼见气氛不容推脱,赵东祥也跟着喝了,冰凉的酒入喉,让他打了个寒颤,左眼皮又开始不听使唤的乱跳。
算了,到时叫个代驾吧。赵东祥放任自己喝了下去。
具体的过程老赵已经记不清了,他估摸自己喝了得有七八瓶,一开始是不情愿的喝,喝到后来变得乐在其中,酒精确实有不可思议的魔力,能够将生活的苦闷烦恼暂时忘却,仅听从身体简单的指令,沉溺在神经被麻痹的快乐当中。
赵东祥喝得满脸通红,他把头从茶席上抬起,窗外阴沉到判断不清时间。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晚上五点半了。
看着桌上喝得酩酊大醉的两人,今天的进度也就到这里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身体平衡没有问题,只是头脑有点晕沉。老林有意挽留,但他还是推辞了,叫了代驾,准备等人接单。
“算啦,这大雨天的,你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反正都沾酒了,索性喝个痛快!”老林醉醺醺的端个杯子说。
那香港人显然是被灌趴下了,低头连连摆手,赵东翔本来胃就不好,也没有喝下去的意思,他看了眼外面大雨滂沱,取消了代驾。
这种天气不会有交警的,先把香港佬送回酒店,他再慢慢往回开。没问题的。
车上开了暖气,蒸得窗户蒙了一层雾气,大雨打在车身和玻璃上的声音很响,雨刷器开到最高也不能完全保证视野清晰。好在路上基本没什么车,赵东翔把档挂到40,一路慢悠悠开,花了快一个小时才开到市中心。
把香港人送回酒店后,他没有急着往回开,而是把车停在距离酒店两条街远的一家连锁整容医院前。很多成家的男人都有一个习惯,会在回家前待在车里一会儿,至于待在车里的理由,相信所有男人都心照不宣。
那扇尚未打开的门,更像是生活的分割线。打开车门,他是丈夫、父亲,关上门,在烟雾缭绕的车厢里,他可以短暂的做回自己。不必微笑,不必成熟,只是沉默。
赵东祥和其他男人还有点不一样,他更喜欢在离家有点距离的地方享受“自我”时光,他甚至不想让家人在家等着他下车,那会让他感觉自己是个失职的丈夫、父亲。
他把头靠在方向盘上,想醒醒酒,暖气烤得他浑身暖洋洋,但只有沾了水的脚底心是冷的。他这样待了有五分钟,直到觉得好点了,才点了根烟抽起来。
边抽烟边拨弄了下风铃,铃铛的上面绑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卡通小人,和很多做生意的朋友不同,其他人喜欢挂佛珠,挂琉璃雕的貔貅图个吉利,他却挂个小孩玩意儿。几年前他还没开洗车行前,那时候他还在保险公司上班,开的是一辆马自达,有一次他顺路捎怀孕的女下属去超市,被问及为什么挂这么个卡通风铃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