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被无限延长,他看着染血的碎玻璃渣飞溅在眼前,如同盯着一只缓慢振翅的蚊虫,温热的液体流淌在额角的感觉无比鲜明,弄得他痒痒的。
他想伸手挠一挠,却发现四肢都不听他的调动,甚至连眼皮都要粘连在一块似的......
他的世界开始混沌。
周雪荣站在茶杯桌上,抬头就见不远处小丑像摆弄破布娃娃似的,将手里提着的人扔了出去。周雪荣死死盯着那个躺在碎玻璃里的青年,一根脊柱像结了冰似的将他钉在了原地,眼里的震惊、悲伤转瞬即逝,变成了一种更为深邃的情绪,或者是绝望。
小丑带着骇人的笑脸冲他快步跑去。
周雪荣却置若罔闻,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视线,以至于没有看到斜前方的斧头,而是径直的向前走去。小丑眼见时机大好,掏出牛排刀,对准周雪荣的咽喉刺去,动作之快几乎难以捕捉,周雪荣向后倾躲,被刀尖挑开了一层皮。小丑没有收回刀,而是像杂耍表演一样,让刀在五指之间翻滚,调整到合适的角度,向周雪荣的胸膛刺去。
周雪荣此刻依然保持身体后倾的状态,常人面对这样的攻击绝无闪躲的可能,因为再向后倾斜就会摔在铁轨上,而大脑的自我保护是不允许身体这样做的,刀剑刺向胸膛的速度又快到来不及思考......
突然,青年的左手死死握住小丑持刀的手,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了左手上,再狠狠向内一扣,希望能将刀脱手。
小丑发出干哑的笑声。
那棉花芯的躯干,又怎么会畏惧挤压带来的痛苦。
于是周雪荣猛地将手腕拉向自己,同小丑一起狠狠摔在铁轨上。他两手紧握小丑双手,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小丑骑在了脖子上。
小丑甩开牛排刀,张开空出双手,一点点向周雪荣的脖子上压制、靠近。愤怒令周雪荣爆发出惊人力气,他死死向内扣小丑的两手,竟没让小丑占了上风。小丑见状露出狰狞的牙,为了加注手上的压力,抬起**把身体的重量都汇集在两手上。
“呃啊啊啊啊!!”周雪荣偏过头去,爆发出难耐的吼声,除了肉体达到极限的痛苦外,还有极度的不甘。
不甘于屈辱而卑微的死去,不甘于这无言的结局,不甘于未曾有机会坦言一切......
不甘于连朗哥的最后一面也没看见,就这样结束......
他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那个女人死后的第二天。
那天冷得要命,太阳却很大,光晃得他几乎快睁不开眼。他第一次离家那么远,北方冬天的风像刀子一样割在他的脸蛋上,头皮因为没有头发的保护,冷得彻骨。
“我叫徐明朗,今年12岁,开学上初一。你叫什么名儿啊?”
很稚嫩的嗓音,比他的要厚一些,说话的时候舌头打着弯,有点怪,但他不讨厌。
他站在石阶下,努力张开眼想看清站在上面的男孩。
“我......我没有名字。”
“胡扯,人都有名字,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现在该你了,快点儿。”
“我真的不知道。”
院子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似乎在招呼男孩快点过去。
男孩到底是年纪小,耐心很快被耗光了,摆摆手说:“不想说算了,我走了。”
尽管当时只是一面之缘,却也是周雪荣第一次和其他小朋友说话,那种不耐烦让他感到熟悉,更令他感到害怕......
可无论再着急,他都不敢踏进别人家的院子里,只好待在原地,生平第一次的大声说话。
“你别走,哥哥你别走......我会有名字的......我让外公给我起名字,别离开我好吗!”
男孩回过头,似乎笑了一下,向周雪荣招手,像要招呼他随自己一同走进被阳光洗刷的庭院里。
......
...
昏暗阴冷的铁轨上,周雪荣觉得光就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却待在原地,越来越冷。
那些欢声笑语,那些融化在皮肤上的温暖,只要他放下抵抗,向前迈步,就可以轻易得到。
“别离开我......朗哥......”
周雪荣眼前一片花白,几不可闻的自语着,他脱力到浑身冒汗,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双臂痉挛的厉害,可即便是这样,求生的本能却是最后一道防线,死守柔软而致命的颈部。
小丑好像格外享受这个过程,他的笑脸扭曲又轻松,故意贴近身下神情痛苦的脸,以便能近距离欣赏这种痛苦。
周雪荣闭起了眼,他并非要逃避这种羞辱,而是他真的不愿,临死前最后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副脸孔。
额头爆起青筋,长时间憋气使得他胸腔压力剧增,大脑跟走马灯似的蹦出些零碎的画面,像一台出了故障的电视剧。
他的肉体还在负隅顽抗,脑内却幻想着夏日暖阳。那被太阳晒出香气的床单,上面毛茸茸的毯子拱成一团,他只要掀开一角,就能看到他最爱的人的睡脸。
只可惜他等不到这天了。
小丑缓慢的掰开周雪荣的手臂,一点点向下压去,将凌迟般的痛苦加注在青年身上。
“呃啊......唔......”周雪荣脸色通红,紧紧闭着眼,试图用幻象抚平现实的残酷。
小丑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表演,手上的劲不松懈,一面发出鸭子般的笑声,干哑的嗓音回荡在镜屋中,像极了鬼屋。
笑声掩住了身后玻璃发出的脆响,满脸浴血的青年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向声源缓慢挪着。
“唔哈哈哈哈!!咿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
周雪荣忍受耳边的鬼叫,比起颈部的压迫,脑内逐渐缺氧的饱胀感更加鲜明。
“咿哈哈哈......”
“呃啊啊啊......”周雪荣的手臂大张着,脖子上传来小丑指尖冰冷黏腻的质感。
小丑眼神忽变,笑意全部褪去,只留下对杀戮的渴望。
十指如鹰钩般尖锐有力,瞬间封闭了周雪荣的气门。
没有一丝逃脱的力气,周雪荣强迫自己闭眼,假装自己沐浴在温暖的光里......
“咔嚓”一声,像劈开的西瓜,爆发出清脆的声响。
笑声突然停止。
脖子以上的压力和痛楚瞬间褪去,一股粉红色的不明液体喷了周雪荣一脸,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着,顾不得污秽只是贪婪地汲取着空气。缺氧的大脑令他的思维比平时慢了许多,接着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没事吧?”
垂着斧头,软绵绵的站着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徐明朗。
周雪荣还以为来到了阴间,懵了一下,嗓音嘶哑:“朗哥?”
徐明朗半个脑袋都是血,左边脸肿的青紫,身上更是难看,他眨了眨眼代替回答。周雪荣表情都有些痴了,他嘿嘿的下了两声,泪水混合睫毛上的灰尘,弄得他眼睛又痛又酸,一面笑一面哭,横竖看都像傻子。可他还是觉得欣慰,好像心底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的感觉,他两腿麻痹却挣扎着要起来。
徐明朗想说些什么,可能因为没力气,嘴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
“当啷”一声,斧子脱落在铁轨上,徐明朗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周雪荣两手完全抬不起来,只能凭腰腹的力量向前拱,在徐明朗以头抢地之前用胸膛抵住了他的头。
“哥......哥你怎么了?!”
徐明朗皱了皱眉,苍白干裂的嘴唇里挤出一句“没事”,整个头疼得快爆炸,有没有脑震荡他不好说,但头皮下一涨一涨的感觉让他确定,头发底下一定有不少伤口,或许还伴随着碎玻璃茬子。
再看周雪荣也没好到哪去,之前表现的有多威武,此刻就越发衬得狼狈,但一双眼睛还是神采奕奕,要不是徐明朗早知道这家伙是个怪咖,还以为脑袋磕坏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周雪荣。
两人一个流血,一个脱力到几近休克,整个一弱病残大全。更糟糕的是躺在一边的无头尸体,上面的拉夫领被粉色液体染色,却还是能看清其完好无缺。
最后的小丑还没有出现。
昏黑的夜,镜屋外的雪堆在门前,足以淹没成年人的小腿肚。门两旁的雕塑被头顶的路灯照着,竟有丝肃穆的感觉。
那浑身湿透的小丑,顶着一脸昏花的油彩,红鼻子上顶着的两个眼珠像左右晃动,活像个精神病人。他一边走,一边在兜里翻找什么,一会儿掏出了一副纸牌,扔掉。再一掏,竟是一块口香糖,又扔掉。
他急躁的将两个兜都翻了个底朝天,“哗啦啦”的一堆零碎杂物掉在了地上,他蹲下来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了一个像小玩具似的手枪。那袖珍手枪被油漆刷成了充满少女心的粉红色,枪管只有一个孩童的食指那么长,看起来像给芭比娃娃玩的玩具枪。
小丑笑出一口牙,放在他那张糊了油彩而显得颓废狰狞的脸色,更多了些神经质。
他低下头,在那堆东西里拨弄着,然后食指与中指并拢,从中捏起了一枚具有磨砂质感的金属块。
一枚黄铜子弹。
小丑捡起了一枚,又是一枚,拢共七枚子弹,将其悉数填进了枪膛里。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才站起身来,向镜屋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