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笑声会传染,一直缩在后座的叶嘉雯这时也生出些笑意来,但车子赶在她笑出声前停在了精美秀丽的如宫殿般的镜屋外,门口两边伫立着裹雪的红桃士兵的雕塑,一直穿着背心拿怀表的兔子正探身往门缝里看。
“就是这里了。”
河畔边。
瘦高的少年直挺挺的躺在船槽里,四周是冰冷的河水,苗放盯着桥底保持专注,不然寒冷就要吞没他的理智了。
这个地方确实很隐蔽,可也很冷,他甚至怀疑自己在天亮前就会冻死。他只能用力搓手,双条腿再并紧些,防止冷空气和他的身体做更多接触
两腿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蜷缩着,让他感到下半身都充满了电视机雪花,他留心周围没有异样后,腰部发力挣扎着起身,试图调整姿势,或者干脆坐在里面好了,反正这里有桥作为掩体,一时半会儿小丑也不会找来的。寒冷和身体僵硬使苗放的心理防线降低,他决定就这么做,于是小心翼翼的让船体不要摇晃,弹动了下坐了起来。
坐在了座位上的苗放感觉舒服多了,他看到船槽的木制胶垫上印了一个巨大的小丑图案,那过于夸张的笑容总让苗放感到不舒服,他错开了视线,又看了看那没电而变得跟砖头没两样的手机,吐出一口浊气。
他此刻浑然不觉,不远处如镜面般平滑的河面溅起一丝涟漪,然后迅速向远处扩散,像有某种巨大的鱼类潜伏在河底,正向着船体快速移动。
对着脚尖发呆的青年听到水流的声音,抬头推了推眼镜,盯着河面看了半天,见并无异样,才再次低下头。
平静的河面在接近船体的部分鼓起了泡泡,有什么东西缓缓破水而出,露出了两个可怖浑浊的眼球,然后是红红的鼻头,那一口森白的牙齿上流淌的水珠。
下一秒,水面突然暴起浪花,苗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溅起的河水浇了个透心凉。小丑像噩梦里的水鬼一般,紧紧扣住船沿,挣扎着想要向上爬。苗放反应还算快,他摸到了挂在身后的船桨,毫不犹豫的像那双手砸去。像打地鼠游戏似的,两只手灵活的抽了下去,苗放胆战心惊,又不敢轻易张望,生怕被小丑拉下水。
“怎么办怎么办......”苗放一面想要摆脱困境,一面又疑惑自己到底是哪儿露出了破绽,小丑怎么会出现的这么突然。
“哗啦——”水面响起轻柔的波动声,苗放握紧了船桨,竖起耳朵判断声音的方向。
水面的声音再次消失了。苗放感觉自己犹如瓮中之鳖,跑也跑不掉,只能慢慢感受这种被猎捕的绝望。他告诉自己别紧张,毕竟他休学的两年间每天都宅在家里,把各国悬疑推理惊悚片全都看了个遍,他平日里闲的没事就喜欢幻想自己是小说或电影里的主人公,想着换做是他,陷入了末日或沦落在杀人狂眼前,一定会用智慧逃脱,而不是像那些老派惊悚电影主人公那样,一看到刀就尖叫,一被囚禁就丧失了理智,这些事只有傻子才能干出来。
苗放此时此刻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的自大,因为他现在就很想大叫,倒并不是因为害怕,实际上他已经有点气短哆嗦了,只是比起这样沉默的煎熬,大声叫出来或许会带给他一些勇气。
苗放脑子里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着,身后突然感受到一股寒意......
那是水珠滴在脖子上的潮湿。
第33章 小丑迷踪(11)
“我靠!!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苗放一边拿着船桨向后敲击,一面拼命叫喊,他敢说这是他这辈子最丢脸的一次,吼得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金属制的船桨次次都命中小丑湿漉漉的花脸,如果换做是普通人类,早就因为面部骨折出血死了,可小丑的脸虽然被砸的像块凹陷的餐包,双臂却紧紧箍住苗放脖子,似乎是在比谁会令对方先死去一般。
苗放呼吸困难,鼻腔更是快撕裂般疼痛,本能令他顺从力量向后仰去,一瞬间脖子上的痛苦不再,像跌入粘稠冰冷的黑暗,他和小丑齐齐跌进了水里。
少年不断摆动不算灵活的双腿,企图探出河面,却每每都被一股阻力狠狠压下去,如此反复几次,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渴望氧气的欲望变得迫切。在坚持不懈的挣扎中,感到脚踝的压力似乎有所松懈,他把握机会,手脚并用向上游动,终于令脸离开水里。
苗放贪婪的大口呼吸着,他从没料到呼吸都会成为一件幸福的事,然而这幸福没持续几秒,压力拽着他的盆骨向下一拉,他几乎是跌下了水面,眼睛没有来得及阖上,冰冷肮脏的河水就涌入他的眼。
一张斑驳的大白脸突然出现在他的脸前,双目圆瞪,嘴巴大张着,苗放毫无防备,突如其来的惊恐轻易撬开了他紧闭的唇,他下意识叫了一声,大量空气从他嘴里流出。加上他超近距离看到小丑的脸的恐惧,周围浮游的绿藻,光线昏暗的水底,无法呼吸无法逃离,这无异是无间地狱。
苗放两手死死捂住嘴,在恐惧面前阖上了眼。
“闭气时间最久的世界纪录是十分钟,可是一般人是做不到那么久的吧。”
那换个问题好了。
“人溺水时屏住呼吸能坚持三分钟,就算呼吸停止,离失去意识还有一分钟。再想得乐观点,就算失去意识,心脏也可以在三分钟内保持运作,而就算心脏也停止工作,大脑也会撑住五分钟,之后才是真正的死亡。
这些理论知识都是苗放曾经烂熟于心的,他时常会用这些理论攻击一些将自己包装成烧脑悬疑片的血浆片,以此来论证“人类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脆弱”。
此时此刻,当苗放第一次面临真正的死亡,他才知道原先的自己有多幼稚。人类的脆弱并不是完全指身体的强弱,而是心的软弱与否。
大量河水倒灌在气管里,顺着柔软的喉管往更深处流淌,争先恐后的向肺挤去,所经之处都无比疼痛,这刺激了他原本被冻麻了的大脑,反而清醒起来,于是他便要面对眼前的怪脸,动也动不了,昏也昏不过去,只能清醒着感受自己的头脑和身体被一点点凌迟、分解。
青年从一开始拼命敲打脖子上的怪手,用脚踢踹身上的阻力,但压力并没有因此减轻,闭气已经到达了极限,无论求生欲多么旺盛,都无法逆转人体的极限,苗放只能眼睁睁感觉自己吐出了更多气体,又过了几秒,他的肺部和喉咙都开始痉挛,身体使不上力气,头脑也迟钝起来,鲜明的痛苦变得模糊起来。
恍惚中,眼前可怖的怪脸变成了一个女孩的脸,一张娇美可爱的脸,脸上的神情却稍显冷漠,不过他能感觉到,那是为了故作冷漠而摆出来的,这就是那个女孩的本色。黑色的发丝被束在了脑后,却随着河水漂浮着,女孩皱着眉向他招手,似乎是在埋怨他不够争气,应该用力向上游才对。
苗放轻轻摇摇头,示意自己做不到。女孩依然是那副有点冷淡的表情,然后没有做多余动作,转身向上游去,两岸的灯光射入河水,让顶端变得如天堂般闪耀。
苗放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离自己越来越远,融入了光亮里。
“这大概是对我的惩罚吧。我抛下了你两次。”
苗放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身体里的肌肉也开始痉挛,他知道那是因为缺氧而导致的,他也清楚再过不了几分钟,他就连思考的能力都会湮灭。
他看着头顶的光,身体却慢慢向黑暗里沉沦。
他想起了自己卧室里的那扇窗,他日以继夜眺望的远方,在他腿部残疾后的两年里,他拒绝出门,对造成了这一切的双亲冷漠以对。即便是休学窝在家里打游戏,他的父母也只能默默认同,并每天定时给他的房间门口摆上一份食物和水。
苗放感觉自己像条被圈养的狗,还是瘸腿的那种。
沉迷于游戏和各种文学影视作品并没有让他感觉更好过,相反地他将作品里的主人公对比自己的处境,然后觉得自己更加可怜了。如果不是被无知的父母亲手送进了地狱,他怎么会瘸腿,怎么会失去了所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力!
长时间闭门不出让苗放的性格更加孤僻,他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忘记了自己的声音是怎样的,他太久没说话了。一天他突然意识到了这点,他久违的打开了二楼的窗,看着外面荒凉的后山,连只猫也没有,而后山旁边是由铁丝网围起来的一面墙。那面墙的背后是一个如同贫民窟般的小区,典型的脏乱差,小路上堆满了垃圾和落叶。
他刚想关上窗,小路上出现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清瘦的身上虽然套着麻袋般的校服,却难以遮掩少女的青春气息,即便是隔着一段距离,苗放也能看见少女的侧脸是那样娇憨可人。他鬼迷心窍的坐在窗口,看着女孩从宽大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了白色的的塑料袋,上面还印着小超市的名字,然后弯下腰捡起了两个瓶子。
他的第一反应是“人美心善”,然后脑中迅速闪过了自己残缺的腿,潜意识为了保护过剩的自尊心,选择了用一种更激烈的情绪去掩饰对陌生少女的倾慕,他冷笑一下,说了声“蠢死了”,重重的把窗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