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里他过得有多痛苦,游戏中他就变得多决绝。
他发誓不要再被留下。他不要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看着爱人躺在冰冷的机器中,直到生命终结前的最后一秒,还认定他只是萍水相逢的好心人。
他不再对人性抱有期望,因为他见过了太多背叛。他从“布道者”变身为“利己主义者”,他不再一腔热血的以为自己能够救下同伴。他必须时刻铭记,自己参与游戏的目的是为了和朗哥携手活下去,至于其他人,他爱莫能助。
周雪荣俯瞰街道的雪景,朗哥的死令他想起往事。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只是他越发的不自信,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凛冽清新的空气中突然多了一股酸味混杂砖头的味道,周雪荣猛然回头,逃生口消失了,眼前是熟悉的白墙和灰色水泥地。
他回头想挑出护栏,却被一堵墙挡住了去路,白腻子墙皮上被扣出了各种动物形状,一旁还用图钉铆着一册白纸本,上面用铅笔画出了不同窗户的图案。
这些他都再熟悉不过了。
“你终于回来了。”
一声熟悉的呼唤让他回过头。
周雪荣转过身,望着门框边站着的苗条身影。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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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雯满怀恐惧的紧盯油画,她想要移开视线,但冥冥当中有一股冲动,在怂恿她看下去。
画中央仍然是一张沙发、一个靠垫,还有一张雕花小木桌。周遭则是平常闺房摆设,做了些虚化处理。
就在这时,叶嘉雯突然注意到,沙发上搭着的布料形状变了!
她之前看到的是接近矩形的,像被人有意叠好挂在上头的。可现在却变得凌乱了。
要不是她细心观察,还真挑不出这不同......
还未来得及思考这布料怎么会自己动了,叶嘉雯就整个人后仰摔在了地上,看着油画不住的颤抖。
“怎......这怎么可能......”
油画逐帧变化起来,像艺术装置展上的动态油画。画面逐渐后移,沙发变得越来越小,而房间的全局揽入画面。那实在是现代卧室无法赶超的古典气派,细节之处栩栩如生,让人几乎能嗅到来自中世纪的气息。
可这并不能令叶嘉雯震惊到后仰。
画面凝滞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一个棕发凌乱的男子,迅速从沙发后穿过画面,往左侧方走去。
“朗哥!!”叶嘉雯扑在画跟前,用力击打画布尖叫,”你怎么会在画里面,天啊......你能听到我吗?!!我在这里啊!!”
画中人昏昏默默,最终停在了一桩木柜前。
在叶嘉雯的注视下,他打开了门。
里面共有四层,共码满了63个铁盒。盒子上无一例外都写着同一个人的名字。
周雪荣。
他豁然确斯,回过头去一看,炉火和浮雕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巨大的电影幕布,以及一台只能在老电影里看到的放映机。
第一个被播放的是曹静的胶片。
画面一开场便是公路上跑着的一辆白色宝马车。接着画面一转,镜头切进车里,开车的人正是曹静,副驾驶上坐着个白胖的小男孩,正在摆弄手里的卡车玩具。
徐明朗心想难不成曹静还做过演员,正好奇这机位是怎么摆的,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画外音在说:“曹静,今年34岁,中专学历,在没有遇到现任丈夫前曾是一名护工。副驾驶上坐着的,是她的儿子杜佳乐。”
徐明朗大骇。这哪儿是什么电影啊,这是曹静真实人生的纪录片!
旁白还在说:“婚后的生活并没有她想象中如意,她的原生家庭像一个巨大的水蛭,会不定期向她讨要各种福利,而她挤下去的原配还有一个女儿,一次比一次要的生活费多,这让她很不满。”
“今天是她儿子乐乐的生日,她答应好带他去夏日王国玩,但此时这个可怜的女人还不知道的是,距离乐乐的死亡还有32分18秒。”
徐明朗掌心的汗浸湿了沙发面。他紧盯荧幕,看到曹静骂了句脏,旁白立刻解释她为什么骂脏话,原因是因为加湿器坏掉了,而她口渴的不行,却嫌弃小卖部的水档次太低,因此一直行驶直到看见一家百货店。
这时,一个流浪汉突然冲了出来,撞在挡风玻璃上,又滚落在地。
曹静下车看了一眼,又坐回车里扬长而去,直到一家星巴克前停下来。本应买完水就走的她,却被窗户里面的一对男女吸引了目光。
旁白霎时响起,为看客贴心的解释曹静驻足的原因,而镜头却往宝马车的方向移动去。
徐明朗的心被揪紧。
副驾驶门前站着一个流浪汉,他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双眼,对着车里坐着的乐乐咧出一个微笑。
“要一起玩小卡车吗?”
乐乐盯着流浪汉许久,用力点点头。
打开车门,流浪汉边冲乐乐招手,一边向后退去,直到站在车道中央。镜头虚焦处依稀能看到车影,乐乐跌跌撞撞的凑过去,跪在地上,按下小卡车的音乐键,试图展示玩具的更多功能。
乐乐用纯真的眼询问流浪汉,这个卡车是不是很可爱。然后下一秒,幼小的躯体被无情的卷入车底,四分五裂。
而流浪汉对着镜头,又露出了笑。
徐明朗早已是大汗淋漓,可影片还没有结束。伴随曹静的惨叫声,画面又切到了一座跃层别墅,一个流浪汉走到了门前,放下了一张邀请函,转身离开。
过了会儿,门打开了,那面容憔悴的女人正是曹静,她捡起邀请函后,立刻重回屋里换了身衣服,带上银行卡,然后开着她的宝马车奔赴赴约地点。
一路上旁白诉说着曹静痛失爱子后的生活,她精神饱受重创,以至于忘记了乐乐已经死了,而是臆想出乐乐被流浪汉绑架一事。她以为赶赴城郊基地就可以和绑匪交易,谁知到场的却不止她一人。
徐明朗把整盘带都看完了。他看到了被困游乐园当夜,自己所未知的视角。
他看到曹静如何被缠在旋转木马上,又是怎样被于浩怀见死不救,被小丑一路拖到鬼屋里。
被开膛破肚的女人待在黑暗中,旁白冷漠的阐述她的生平,直至众人赶来,直至她流尽最后一滴血。
看完影片,徐明朗呆坐了许久。
接下来,他又一口气看完了赵东祥和苗放的胶片,知道了他们为何会赴约,又是怎样死去的。
徐明朗的麻痹直到看到于浩怀与流浪汉的对话时,才全面解冻。
他像个石头,或是棉花,总归是一切没有生命的物品。
他的思绪被榨的一滴不剩,连风蚀的溶洞都比他的大脑健全。
他只剩一颗心脏还在孤独的弹动。
眼睑里蓄满泪水,他一笑便洒了一脸。
原来周雪荣什么都不说,是怕害死了他。
原来周雪荣不是什么连环杀手,他杀死的不是流浪汉,而是幕后之人的化身。
原来周雪荣做了这么多......
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
徐明朗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第VI卷
第127章 完美之家(1)
昏黑的旧屋子里,女人的剪影一动不动,周雪荣身形未动,腰腹间却已蓄满了能量,确保对面人发动奇袭时自己能够及时躲避。
那人往前挪动,褪去了门楣的影子,露出脸来。
女人名叫周谧,柔和的桃花眼已经有了眼纹。她的嘴唇很美,花瓣似的含苞待放,唇角上扬,眉目间和周雪荣有几分相似。
周雪荣死死攥着掌心,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颤抖的问:“你......你脸上的伤呢?”
周谧莞尔一笑,张开双臂,作出欲拥抱的姿势:“我脸上的伤是被那个男人划开的,现在我有了一个机会,让我从没被他伤害过,我还是原来那个我。”她说着笑得更甜,周雪荣这才注意到她穿了一件有点老式的墨底红花长裙,她见周雪荣打量着,提着裙边转了一圈问:“妈妈美吗?”
周雪荣点点头,周谧立刻扑进了他的怀中,声音哽咽着说:“儿子,给妈妈一个机会。让妈妈照顾你、弥补你,好吗?”
臂弯中的女人单薄的像跟麦秸,他甚至不需要使出多少力气,就可以把她绞死。她发颈间飘来熟悉的护肤品香气,让他又想起童年的无数个夜晚,他看着妈妈把脸光洁的那面冲向镜子,慢条斯理的往上抹乳霜,抹着抹着就会哭出来。
纵然周雪荣年纪再小,也明白脸对女人有多重要。他想自己就和妈妈脸上的伤疤一样,是她受过的伤害的具象化。
一道长在脸上,一道长在心里。
他偶尔从街坊四邻那儿听过,她妈妈年轻时有多好看,多有才华,追她的人一大堆。要是当年没去美国,指不定过上富太太日子了,哪像现在成了轰动世界的连环奸杀案幸存者,脸毁的比鬼还吓人,人还疯了,还得养活奸杀犯的儿子。
听到这些,周雪荣连让周谧抱抱他的奢望都不敢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