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川的目光从薄海肩膀上掠过去,盯着被微风拂起的窗帘出神。薄海不催他,只是安静地等他的答案,不厌其烦地捏他的耳朵,摸他的脖子,好像碰不够一样。许久程川才开口回答道:“我不要了。”
“好。”薄海似乎并不惊讶,凑近了一点亲了亲他带着伤痕的鼻梁,“太脏了,配不上你。”
接下来有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一个发呆,一个看他发呆,均匀绵长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只能偶尔听见窗外的车鸣声。薄海拢着他的双手给他捂手,又用脚去碰程川的脚,皱了皱眉:“冷吗?你身上好凉。”
秋雨连绵,的确有点儿冷。薄海拉了拉被子,半坐起来帮程川掖在身子底下。拉好被子又躺下来,薄海搂着程川的腰,拉着他贴近了些,两人的身体亲密地碰在一起。程川有些不自在,这才说道:“我不冷。”
“不冷也别动。”薄海手上用力,“让我抱一会儿。”
程川沉默了,没再往后缩,却也没往他怀里凑,只是任由薄海抱着。
薄海的手从程川的上衣下摆里探进去,在他光滑的脊背上抚摸着。程川微微弓着身子,薄海能摸到蝴蝶骨,摊平了手掌反复摩挲着。他看着程川失焦的眼睛,轻声问道:“之前想讨要什么奖励?要什么我都给你。”
程川睫毛颤了颤,低声说:“不重要了。”
程川提要求的时候本想求一个吻,一个真正的吻,而不是安抚或者怜爱。后来在宴会上被空青激怒,程川想求一次做爱,热烈又温柔的做爱。既然薄海没和别的狗上过床,那么就算他心里有了别人,程川也要做最特别的那只狗,即使以后两人分道扬镳,他也会是薄海心里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拼了命地去争取那个国赛的名额,只不过是为了薄海高看他一眼,顺理成章地提出得寸进尺的要求。即使教练不断地告诉他,就算赢了也没有用,名额早就定了,程川也梗着脖子不服输,想要靠着自己的手搏一把。
可他太天真了。幻想终究是幻想,是镜花水月,是空中楼阁,是他程川见不得光的卑鄙绮念。他只顾着做梦,却忘了有些人不配拥有做梦的资格,他锁不住太阳,因为他本就生在漫漫长夜,花好月圆属于别人,却从来都不属于他程川。
薄海看着他脸上灰败的神色,目光灼灼,语气突然严厉起来:“程川,你还记得我的规矩么?”
程川一怔:“......记得。”
“记得就背一遍。”薄海说,“第二条,我说的什么?”
“相互信任、彼此依赖,”程川喉咙很堵,眼睛有点儿湿,“有问题要问您,有困难要向您求助。”
薄海听完,淡淡地问道:“程川,你做到了吗?”
程川闭上眼睛,强忍着泪意,等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睁开眼睛,孤注一掷地说道:“可我越界了。”
“小笨狗。”薄海叹了口气,声音很轻,“你怎么知道界限在哪里呢?”
程川愣了好一会儿,喃喃道:“您、您是那个意思吗?您这样说,我会会错意。”
薄海没有回答。他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转了转把戒指从手指上取下来。程川盯着他的动作,却不怎么敢看那个闪闪发光的钻石,避开了目光。薄海捏着戒指问他:“那天空青是不是和你说了戒指的事?旁边有人听到了告诉我,我才明白你闹的什么别扭。”
“对不起。”程川眼睛湿了,声音有些哽咽,“我不该多管您的事,我只是、只是......”
“听到的时候我确实很生气。”薄海这句话一出,程川的脸色霎时间变白了,他捏了一把程川的后腰,试图让他放松一些,“程川,主人和狗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你不该受外人的影响。如果你有疑虑,应该来问我;有愤怒,应该朝我发泄,而不是自己憋在心里难受,还胆大包天地冷暴力我。”
程川眼泪掉下来,把枕巾沾湿了:“我没有冷暴力您。”
“再顶嘴我就打你屁股了。”薄海虽然这样说,但还是笑着的,“程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就问;有什么隐瞒的,现在也全部坦白出来。否则以你最近的表现,不应该躺在这里,应该绑在刑床上挨揍。”
程川还在抹眼泪,哭了两次眼睛都有点儿红肿,又干又涩。他哭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薄海安静地等待着,最后才终于渐渐止住了泪。他想问的问题很多,等薄海真的让他问了,他却问不出口了。子苓是谁?戒指是怎么来的?他是怎么死的?空青又和您什么关系?程川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最后恍惚间开了口:“您......您能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吗?”
“不能说也没关系。”程川小心翼翼地说,“现在这样也很好。”
第十五章
就算程川什么都问不出来,薄海也知道他心里想知道的、在乎的是什么。他把戒指放进程川手心里,包裹着他的手让他攥紧了,这才坦荡地开口道:“我家家庭条件一直很好,从小一起长大的圈子也都是些会玩的公子哥。scar的创始者是我关系最好的兄弟,算是发小,叫杜向永,他这个人人脉很广、朋友很多,最开始的这批人几乎都是他带进来的。”
“我在这里认识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空青和子苓。”薄海注意到程川的神色陡然紧张起来,心底软了一片,声音也放轻了一些,“子苓是向永的远方亲戚,是顶层里唯一的sub。他见了我就说要跟我,我不好拂向永的面子,便答应了。我们的关系维持了半年多,期间他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稳定,确诊了抑郁症,人有点儿疯疯癫癫的,但总是想让我上重刑。我反复告诫他,他的身体和心理状态都不适合玩太刺激的,他不听,我们吵了一架,当时我也有点儿生气,连续一两周都没联系他。”
“接着就是向永打了个电话给我,告诉我子苓死了。”薄海缓缓说道,“你敢信吗?我的sub猝死在了别的dom的刑床上。”
程川完全听懵了。
“子苓不满足于我的调教,背着我去找了别人寻求快感。”薄海说,“多讽刺。”他捏了捏程川的手,程川被掌心里的戒指硌得生疼,“子苓死了我就退圈了。我作为一个主,没办法做到掌握奴的状态,没有给予足够多的抚慰,以至于我的狗背叛我甚至是死掉,这件事我负很大责任。我是一个失败的dom,子苓的死是一个惨痛的教训,我需要一点时间来反思和调整自己。”
程川想安慰他,却嘴笨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注视着薄海的眼睛,急切地否认道:“这不怪您......”
“这件事圈里知道的人不多,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空青也是听了个七七八八就自己乱猜,也就你这个笨蛋信。他对我一直有点儿不明不白的心思,虽然自己是dom,但提了好几次想做我的狗,都被我拒绝了。我退圈两年后第一次收奴就要了你,他对你多少有点儿敌意。”薄海说,“这个戒指我一直戴着,只是因为它于我而言是最好最深刻的警告,而不是你自己瞎琢磨的什么情根深种的故事。sub把身心交给我,我就要负起责任,我希望自己能一直记得这一点。”
“程川,”薄海长舒一口气,眼底也有点儿热,“所以不要再有事瞒着我了,好吗?我也会害怕......昨天你那个样子,我真的很害怕。”
程川靠进薄海怀里,双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颤抖着声音坚定地应道:“好。”
他感受着薄海的体温和心跳,忽然觉得一切都没那么可怕了。就算自己脏到在泥地里摸爬滚打,就算他浑身是刺、不擅表达,也有一个人愿意把他搂进怀里,愿意忍着痛为他疗伤。薄海用肩膀为他庇荫、用心脏为他供血,只有和薄海在一起时,自己才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安心地享受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温暖和保护。倒了一辈子的霉,总算得到苍天一点怜悯,他拥有薄海,就好像拥有了大千世界。
薄海是护身符,也是他的救世主。
两人抱在一起半晌都没说话,还是薄海率先打破了沉默,笑着开了口,嗓音却有些哑:“好了,我汇报完了,还有要问的吗?”
程川摇摇头。薄海已经坦诚至此,程川自觉也不该再隐瞒什么,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我家里的事......”
“嘘。”薄海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嘴唇,“不用说,我都知道了。”
程川怔了怔,眼神黯了黯,许久才说道:“所以我不信人心。”
薄海不赞同地摇头:“程川,善良和温柔是不会被辜负的。”
程川皱起眉反驳道:“可子苓不就辜负了您的温柔吗?”
“温柔不求反馈,你在给予温柔的时候,最大的受益者是你自己。”薄海说,“别人糟践你的温柔和善良,却没法糟践你留给自己的那份。不要在一开始就把所有人预设成假想敌,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心是见不得光的,是黑的是脏的,可如果因噎废食,也不再用心经营自己的内心,任由它荒废野蛮,那我们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温声说着,眼神里盛着光,“人难免对别人失望,可做一个善良温柔的人,永远不会对自己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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