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麟山忍不住插嘴道:“殿下不肯承认荣亲王通敌,也不必编出这样的理由。”
李昀见劝说不动他们,自己手头也没有什么证据,就先将话题引向了尚千聊。
“吞云会开始对付荣王府都发生在尚千聊进入吞云会之后吧,”李昀道,“想必尚千聊也一直都在劝说大人尽快收集荣王府通敌的证据。”
“大人又可曾想过尚千聊此人有问题?”
王晏哼了一声,“尚先生这人我信得过,殿下不必挑拨离间。”
李昀兀自道:“若是连西羌王与荣亲王的私印都能仿造,更何况是其他的什么印鉴了。”
王晏闻言一滞,眉头皱起,开始惊觉这些证据都与印鉴有关。
“天色不早,劳烦王大人一把年纪还要辛苦地走这一趟,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李昀淡淡道。
王晏微愕,“殿下费这么大的心思要见我就为了说这句话?”
“暂时就这么多,要是记起来了其他的改日再找大人诉说。”李昀哂笑道,“毕竟为了那几处据点,大人也不敢不来吧?”
“你!”郑麟山想要冲上去揍李昀,可惜被王晏一拦。
李昀又缓缓道:“不过大人放心,我不会轻易出手动那几处据点的。”
王晏忿忿,但也无可奈何。他想过调动人手撤回据点的资料典籍,再寻找他处重建几个,但这工程浩大,怕是不仅会惊动李昀,甚至还会吸引其他势力的眼睛。
可谓得不偿失。
……
李昀刚回到王府,就有一个小厮上来禀报说江洺在房里等他过去。
“怎么?我不回来就不准备睡觉了?”李昀踏进房门调侃道。
江洺不语,他一人孤寂地坐在书案前不知坐了多久。烛火闪烁,橙黄的光芒在他的脸上不断跳跃。
见他安静地不发一言,李昀又道:“王晏在我说出父王及尚千聊仿造私鉴之时确实面露异色。”
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江洺才开口道:“你查得不错,我的的确确是李崇的后人,我们家族世世代代也都对皇室有着不轨之心。”
江洺与平常不同,丝毫不见那副待人温和的模样,脸上只有无尽的落寞和凄凉。
李昀凝视着江洺,突然觉得自己离此时的他太远,中间似乎阻隔了千山万水。
他道:“去我房里说。”
江洺不动。
李昀又劝道:“我的寝房四处都有信得过的守卫,不怕有人窃听,你这里相对而言不够隐秘。”
江洺闭了闭眼,起身向外走去。
李昀也跟了上去,伸出手臂环在他的腰间。
“我母亲姓俞,与你母亲是同是俞家人,你应是猜得到。”江洺掸了掸衣袍在长凳上坐下。
长凳上垫了软软的皮袄,坐上去很是暖和。
李昀点起了房里的蜡烛,整个房间霎时间亮堂了起来。他坐在江洺旁边,静静地听他说。
“其实不止我父亲这一代,之前的两百多年来的每一任家主都娶了与当时皇帝血缘关系最近的母家女子,”江洺道,“再加上一种恢诡谲怪的西域邪术。”
李昀接话道:“这就是你我容貌如此相像的缘由。”
“不错,”江洺微微叹息,“在我爷爷那一代,他们以为最有可能登基的是荣亲王而不是当今皇帝,便费尽心思让我父亲迎娶了俞家的女儿。”
李昀问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用的是“他们”这个词,意思是并不包括江洺。
江洺眼睫毛轻颤,上头渡了些橙黄色的光芒,过了好久才道:“替换。”
“嗯?”
“经过两百多年的计谋,朝堂里其实混入了不少我们的人,但却很都少施展拳脚,皇帝也从未想过会有我们这一股势力的存在,”江洺淡淡道,“我们想做的就是依靠容貌相似以假乱真替换皇帝,夺回本应属于我们的天下。”
李昀皱起眉头,面部抽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江洺苦笑,“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起来的这个一言难尽的计策,竟然会有人实施了两百多年。”
李昀也跟着笑了很久,这真是他活着二十多年来听过的最荒诞的笑话。
“那你呢?”李昀又问。
江洺也收敛了笑意,面露凶光,好久才道:“这个百年计策害死了我娘。”
李昀看他表情不对也开始严肃起来。
“我娘无意间看到了我们家的家训,又翻看了家族祖籍,知道了我爹娶她是有其他目的的。”江洺道,“我娘是当时是俞家老爷偏房所出,与你娘同出一脉,但由于是偏房所出的缘故自小就不得宠,与你母亲云泥之别。”
李昀皱起眉头,张了张嘴却没说话,继续听江洺讲述。
“她自小受尽府上所有人的欺凌,唯有我爹对他一心一意地好,她心思单纯经不住撩拨便与他私定终身。后来两人的关系被我祖母发现了,我祖母深知嫁入豪门的苦楚,也不想让自己女儿继续受罪,便也答应她下嫁给这户穷苦人家了。”
江洺淡淡地说着,似乎是在叙述他人的故事。
“俞家老爷知道后,起初觉得这亲事简直给俞府丢脸坚决不同意,但后来经不住我娘的痛哭流涕,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我爹私奔,觉得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对府上声誉有影响,便与我娘断绝了关系任她而去。”
短短的几句话,却道出了这段爱情无尽的心酸。李昀叹道:“你娘为了能和你爹在一起很不容易。”
江洺点点头,“后来的日子虽然清贫,但我爹和我娘一直都很恩爱,有了我之后一家子的生活更是让街坊邻里羡慕。”
李昀打断他,“一直到你娘巧合地知道了那个秘密。”
“我娘为了我的将来与我爹起了争执,随后两人吵得急了,我爹就一把抓起剪子刺进了我娘腹中,一时间鲜血直流,我娘当场丧命。”江洺缓慢地抬起搁在桌上的手,慢慢地抱住了头,“当时我就偷偷地在窗外看着。”
“后来我爹在夜间偷偷地埋了尸体,连夜带着我搬了家。”
江洺陷入了无限的自责当中,他声音颤抖道,“我当时太懦弱了,不敢站出来救我娘,甚至事后还没有勇气告官。”
李昀将他转过身面向自己紧紧地抱住,“江洺,你当时还小,不用对你娘太内疚。”
“我娘死前一直在看着我。”江洺痛苦地说,“你知道吗李昀,她当时的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她一定是在怪我。”
窗外的大风呼呼地刮着,树叶跟着唰唰作响,窗纸也被吹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娘是因我而死的,我却胆小到不敢说出她死因的真相。”
李昀自上而下地慢慢抚‖摸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道:“你娘不会怪你,她当时看着你指不定是想让你赶紧跑,不要像她一样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搭上了一辈子。”
听到这句话之后,江洺终于忍不住埋在李昀的颈项大哭起来。
俞淑英的死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江洺本想用时间来治愈,但没想到这根刺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而是越来越硬越刺越深,它一层层地刮开皮层、剥开血肉,进入心底最阴暗的深处,留下鲜血淋漓的伤口。
李昀一直都在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凑着他耳边温声地安慰着。
许久之后,江洺也哭累了,依旧伏在李昀肩头轻声啜泣。李昀突然想起了什么,焦急地低声问道:“当时你在窗子外头看到这些,被你爹发现了吗?”
☆、同梦
江洺闻言一滞,李昀看不到他的表情,他道:“没被发现,我当时被吓了一跳,就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
“万幸。”李昀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江洺直起身,低着头叹了口气。不等他有其他的动作,李昀就起身去拿了湿毛巾过来。
“明天一早,眼睛又要肿了。”李昀细致地给他擦着脸。
此夜,两人同床共枕。
李昀在床上久久未眠,细细地思索着方才江洺对他的坦白。
“就是因为你爹负了你娘的一片痴情,所以你才不相信感情的吗?”许久之后李昀才侧头问道。
对方没有动静,不知道是睡了还是装睡。
李昀如蜻蜓点水般地轻轻在江洺唇上亲了一口才搂着他躺下入睡。
江洺深陷在睡梦中,他见到了俞淑英。
俞淑英穿着一袭青绿色的罗裙,依旧是年轻时候的模样,这是十几年来江洺第一次梦见她。
再次相见,已是人鬼之别,两人内心都五味杂陈。
虽是面对面地站着,但似乎隔了千山万水一般的距离。
“洺儿,你都长这么高了。”俞淑英先打破了平静。
江洺慢慢张开嘴,喉头发痛,艰难地唤了她一声:“娘。”
俞淑英笑了,笑容里包含了无尽的慈爱,“看到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随后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笑容一敛,告诫道:“他的那些事,千万别去做。娘知道你很聪明,必定能想到办法去摆脱他们。”
“娘,洺儿听你的,洺儿都听你的。”
俞淑英和声道:“娘就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