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道:“劳烦通报一声,我去看看太后。”
孙嬷嬷欣慰一笑:“太后正在后院孤零零地坐着呢,这么多天都不见有人来看她,世子一来,娘娘肯定高兴得紧。老奴这就去通报一声。”
李昀在门口站了没多久,孙嬷嬷就走回来领他进去了。
“李昀拜见太后娘娘。”步入后院,李昀和进酒跪在地上叩了个头。
“昀儿,快过来给祖母看看,”太后靠在太师椅上,见他过来就欣喜万分,忙向他招招手,“过了年你可是头一次来看我。”
太后庞眉皓发,满脸皱纹,还有些许老年斑,但脸上慈祥和善,一看到李昀就乐呵呵的,眼睛都快笑没了。
李昀连忙起身走到太后身旁跪下,伏在太后膝头。
“祖母,孙儿也是思念祖母得紧,但王府过年的琐事太多了,才一直不得空,”李昀一副孝顺的模样,“待以后没那么忙了,孙儿一定经常来看望祖母。”
太后闻言点点头,心里头更加满意,抓起李昀的双手放在手心,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笑着对孙嬷嬷说:“你看看,这昀儿多懂孝道。”
孙嬷嬷也是欣慰得很,“世子孝顺,太后有福啊。”
“祖母最近身体如何,天冷得多注意保暖,”李昀站起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关切地问道,“开春回温之后,减衣服也不要太快,容易得伤寒。”
太后被李昀哄得开心了,满脸慈爱,“祖母知道,嬷嬷们都管着呢,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后院里枯树静立,枝头的黄色落叶被风吹得唰唰作响,最后飘飘扬扬地掉落,堆积在地上形成了金黄色的地毯。
李昀想起自己幼时最喜欢到这儿来踩踏树下枯败的落叶,还记得落叶在他脚下被踩碎时发出的脆响声很是悦耳。
“我啊这把老骨头,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太后叹了口气。
李昀又细心劝道:“祖母白发朱颜,老当益壮,定能活到千秋。”
太后笑得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缓声道:“这些话跟谁学的,你父王都不一定会说。”
李昀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父王身体怎么样,是不是也没有以前硬朗了。”太后笑完又问道。
李昀没想到话题这么快就转到了他父王身上,想了想就道:“父王身子还似以前一般硬朗,就是特别挂念您,还说着要将府里新得来的珍贵药材都送到慈宁宫来。”
太后又笑起来,“好,可是我听说前两天他进宫还要你搀着,怎么回事呀?当时我听着消息的时候还以为他哪里摔了。”
见太后面露担忧之色,李昀道:“那次陛下传召我和父王进宫,是以为我和父王不合,想着话话家常劝解两句。于是我和父王就想了这出戏让陛下放心,打消他的疑虑。”
太后忍俊不禁,大笑起来,“你呀,鬼主意真多。”
“说起陛下,他最近也经常来看您吗?”李昀趁机问道。
太后道:“他呀,政务繁忙,也不怎么来看我。”
“上次来看我是……”太后挠头想了片刻,又苦恼道,“哎,我都记不清了。”
一旁的孙嬷嬷道:“陛下年后过来请过安,老奴估摸着得有五六天了……”
李昀微微变了脸色,“陛下怎地这么久不来看您?”
太后叹气道:“五六天而已,不算久,你不是皇帝,自然不懂他的苦处。当年先帝在世时,经常两三天不睡眠,就是为了处理那些奏折。”
“陛下也得注意身体啊,这样忙怕是得熬坏了身子。”
太后微微一笑,宽慰道:“他上次来给我请安的时候,我瞧他身子骨还利索,与以前无甚差别。”
李昀忙试探着道:“最近西羌那边似乎不怎么安分,陛下又该劳神了。”
☆、交火
“他是皇帝,处理这些事自然是应该的,再说还有满朝的文武大臣帮他呢,你操心什么。”太后用指尖假意戳了一下李昀的脑袋。
李昀紧紧盯着太后的表情变化,见无异状之后才知道太后可能不知情。
但他仍不死心道:“父王也费神了许久。”
“他又劳心什么,有你这么个儿子,他还有什么心思担心别的。”太后嗔笑。
李昀咧嘴一笑,装作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看太后的样子,肯定是不知道皇帝和荣亲王的事情了。
两人又聊了许久,李昀才带着进酒告退。
回到王府已是申时,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天色已慢慢暗了起来,李昀干脆就在膳堂坐着。
他觉得脑袋里乱得很,前些天发生的事太多了,现在难理得很。
李昀站在皇帝的角度一想,荣亲王和西羌王密谋不是小事,但皇帝这些天对荣亲王却并没有什么大动作,除了——
除了几次将他父王召进宫询问江洺的事情,而且在荣亲王坚决否认江洺是他遗落在外的孩子之后,皇帝语气就有些微微放松下来。
难道这通敌之事还和江洺有关?
想到江洺,李昀脑中灵光一现。他这才发觉,这几日发生的事好像都是在江洺来到府里开始的,江洺就像是□□一般带动了这些事的发生。
李昀眼睛一眯,想着用完膳之后得找江洺好好聊一聊。
可惜事与愿违,他过去的时候江洺正在用膳,他也不好腆着脸皮不让人家吃饭就直接问话,不然人家就得怪他虐待了。
李昀又去望心亭小坐了半个时辰,寻思着江洺也该吃完了,就派下人去请江洺过来。
谁知下人回来说,江洺在沐浴更衣,李昀想到前两天晚上的事风波还没过,此刻也不好过去打扰,就又耐着性子在亭子里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
半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下人回来说,江洺已经睡下了,不便起身。
李昀:“……”
他冷笑道:“敢情这王府的风水真的挺能养人,才住了没几天就把人的生活作息养成这样,天色这么早就入寝。”
李昀脸上怒色渐起,想要立马冲到江洺房里将他从床上揪起来。
一旁的进酒见他脸色不对,就劝道:“江公子已经睡下了,殿下此刻不方便过去。”
“都是大男人,有什么不方便的!”李昀怒道。
进酒:“……”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进酒又灵机一动,道:“江公子是刻意避着殿下,殿下此时过去,怕也是问不出什么。”
李昀看了一眼进酒,硬是忍了自己的脾气,粗声道:“明天再去,我就不信叫不来他。”
进酒松一口气,默默在心里给自己记了一个大功。
李昀回房用热水泡了个澡,解乏得很,心下也舒畅起来,只是一想到那个江洺,心里就不痛快。
李昀今夜是在诟谇江洺中睡去的。
翌日一大早,李昀半倚在江洺房门口正对面的走廊围栏上,双手交叠抱着胸,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就像正待猎物出洞的老鹰一般。
卯时将过,江洺才起身收拾完毕,缓缓打开房门准备走出来。他将门推得半开,才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人——李昀。
李昀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江洺嘴角一抽,觉得这李昀来肯定没什么好事,于是就止住开门的动作,顺势赶紧关上门,将他拒之门外。
李昀与他交换眼神的一瞬间就料到了他的打算,在他关上门之前起腿一挡。
李昀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怎么?你这刚睡醒又要睡了?”
江洺:“……”
江洺使了几次劲都关不上门就放弃了,认命道:“世子殿下找我什么事?”
“我向你打听几件事儿。”李昀凑到江洺的脸前,热气呼到他的脸上。
江洺连忙避开,推开门跨过李昀的腿从房里走出来。他住在王府里这短短的几天之中,已经无数次地重新认知过李昀的无耻下限了,每一次都能让他瞠目结舌、惊叹不已。
“那我能不能先问世子几个问题?”江洺想反客为主。
李昀没摸清他想搞什么花样,迟疑着道:“……可以。”
江洺疾首蹙额,道:“我姨娘在这几日过得如何?”
李昀愣了一下,实话实说:“不知道。”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她么?”江洺咬牙切齿。
李昀答得干脆利落:“不知道。”
江洺深吸一口气,忍着自己的脾气,道:“我幼时,姨娘私底下经常对我说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昀苦笑:“这个我真不知道。”
江洺:“……”
他揉了揉太阳穴,闭眼道:“世界上没有值得完全信任之人,只有一个能将自己毁在他手里却让你觉得无怨无悔之人。”
江洺睁开眼睛,淡然地看着李昀:“我也是,这世上我谁都不信,但幸运地是,还有几个让我认为值得托付后背的人。就算他们没有做到我的嘱托,但我对他们依然毫无怨言。”
李昀一怔,紧紧地被江洺的眼睛吸住。江洺的秀丽的眼睛微微发红,点点血色隐约可见,李昀从他的眼里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少见的疯狂与克制。
江洺又把眼睛避开,看向别处,大口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