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竹影脸上出现短暂的恍惚,当初的小婴儿,现在已经长大了。
景宥走进来,目光只在屋里的陌生女人脸上停留一秒,便看向景珍珠。
“奶奶。”
景宥坐到景珍珠边上。
“奶奶你没有收好我的出生证明。”景宥似乎是在对景珍珠解释,“我看到过。”
景宥从小就喜欢拆东西,家里就没有她没探索过的地方。妈妈们的名字,她早就记住了。
景珍珠心中一阵钝痛。
自己这个奶奶当得不合格啊!
景宥目光转向离家近20年的母亲,淡淡开口:“这次的事,我不会感谢你,即便你不出面,景藤也有能力解决危机。只是效率上的差别。”
“你们还真是亲祖孙。”景竹影轻笑。
“我已经长大了,以前不需要你,以后也不会需要你。”景宥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她有姜笙言。
哪怕她长大了,也不会离开的姜笙言。
她还有奶奶。
为她遮风挡雨的奶奶。
“你的……”景竹影将“妈妈”两个字咽回去。
“我的妻子她不喜欢回到停留过的城市,所以这次画展只有我回来。她一直是风一样自由的人,并不是不喜欢你,她……她有时候也会画一些小孩子,我想她也会想念你的。”
景竹影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景宥这些。
景宥记得,游浅抱着她讲过小鼹鼠的故事。
那个女人的声音很好听。
家里一个又一个小鼹鼠玩偶,或许是她对妈妈仅有的一点留恋。
景宥平静道:“你不用可怜我,我有妈妈,她叫韩秋溪。”
韩秋溪,是姜笙言妈妈的名字。
虽然过去没有妈妈,但是以后会有的。
景宥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可怜。
景珍珠有一丝释怀,她该感谢上天,给了自己一个这样的孙女。
小宥不是她妈妈,姜笙言也不是游浅。
“没别的事,就走吧。”这句话虽说得艰难,但景珍珠还是说了。
她知道,这个画展结束,女儿大概很久都不会再回来。或许,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
她们不是可以相见无怨的关系,见面也只会徒增怨怼。
“我还有点话想单独跟……跟她说。”景竹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景宥。
景珍珠看了景宥一眼,对方点点头。
老人家起身上楼。
“上次见你,你还只有这么大。”景竹影用手比划几下。
“嗯。”景宥应了一声。
“我在新闻里看过你,很厉害。”景竹影道,“比我厉害多了。”
“嗯。”还是这个字。
景竹影弯笑,“我的妻子喜欢新鲜感,所以我每天要打扮成不一样的人跟她见面,我今天是喜欢装嫩的中年女人。”
若是景竹影不说,景宥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的穿着。
一身棒球服,脑后束着马尾。
看起来的确很嫩。
景宥沉默片刻,仍是“嗯”了一声。
“能亲自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我很高兴。”景竹影目光凝着留下许多亏欠的女儿,“我很抱歉没能给你一个家。”
景宥道:“我跟奶奶过得很好。”
“那就好。”景竹影浅笑,“我很意外你能这么平和,你比我想象中要成熟稳重。”
景宥点点太阳穴,“我这里是用来解决有意义的问题的,你们的事,不值得我浪费脑细胞。”
景竹影点点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犹豫许久,问道:“你……刚刚说你有一个妈妈……是你喜欢的人的母亲吧?”
“是我未婚妻的母亲。”景宥说,“是个很好的人,比你们好。”
景竹影听得出女儿还是有怨的。
怎么可能没有呢?
景竹影面上系着微笑,“祝福你们。”
景宥瞩视着面前陌生的母亲,倏然开口问道:“你勾.引过你的妻子吗?”
景竹影愣了愣,笑着回答:“我的大半生都在勾.引她。”
“什么是大人的快乐?”景宥又问。
她牢牢记住了陆纤说的这几个字。
“嗯……”
当初巴掌大的小家伙现在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叫景竹影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的妻子应该比较懂这种快乐。”景竹影用中指揉揉眉骨,“我可以讲讲怎么能让你喜欢的人快乐。”
景竹影长期在世界各地漂泊,聊这样的话题并不觉得难以启齿。
景宥听景竹影讲过之后,默默在心中轻叹:“原来就是交.媾!博士和应秘书为什么要说的那么复杂?害我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思考。”
“你是上面的那个还是下面的那个?”景竹影有些好奇。
“我们并没有进行过这样的活动。”
景宥认真思索几秒,“我会跟未婚妻探讨过后再决定。”
景竹影双目微瞠。
女儿的性格……好像有点异于常人。
景宥:“我没什么事了,请问你还有事么?”
景竹影摇摇头。
“再见。”景宥起身。
“我……”景竹影随之站起来,“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不能。”景宥拒绝得果断,“你会把细菌传播给我。”
“那我走了。”景竹影道,“麻烦代我向你奶奶打声招呼。”
“嗯。”
-
景竹影走出景家大门,抬头,阳光刺眼。
她拿手挡了一下阳光,但还是有漏进眼睛里的。
一滴闪着光的珠子从眼角滑落。
这么多年,她已经忘记当母亲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看到从自己肚子里出来,那样小小一团的小家伙已经长这么大,心中难免有些酸酸胀胀的。
如果,如果她们一家三口平平淡淡生活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辈子大概是没机会知道了。
景竹影擦掉眼角的那滴泪,坐上离开的车。
景珍珠在窗户里望着女儿远去的影子,神色淡淡的,没有想象中那般怨愤,眼中虽有些许留恋,但很快便被释然取代。
用一生追逐一个抓不到的人。
是女儿自己选择的路。
也罢,由她去吧。
-
景宥在沙发上沉思一阵,约摸一盏茶的工夫。
上楼,来到景珍珠房门口。
“叩叩叩。”
“进。”
屋里,景珍珠合眼倚在摇椅上。
“奶奶,那个人走了。”景宥说。
“嗯。”景珍珠睁开眼睛,“坐。”
景宥坐到旁边的休闲沙发上。
“奶奶,我应该很可怜吧?”景宥道。
景珍珠眼神柔软下来,坐直身子,拍拍孙女的肩膀。
“你有奶奶,不要在意那两个不负责任的人。”
景珍珠眼中流露出几分歉疚与疼惜:“奶奶应该更关心你的。”
“那……奶奶想弥补我吗?”景宥垂下眼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景珍珠张张嘴,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总觉得前方有诈。
景珍珠没有回答景宥的问题,反问道:“看到出生证明,怎么没有来问奶奶?”
景宥:“奶奶都藏起来了,我想给你留点面子。”
景珍珠:“留点面子?”
景宥:“女儿抛家弃女跟别人跑了,奶奶应该觉得很丢人吧。”
“……”
小崽子这么豁达,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
景珍珠呼出一口气,说:“要是想回家住,就回来吧。”
景宥眼睛发亮:“奶奶是做好给我和姜笙言举办订婚仪式的准备了吗?”
“我没说答应你们结婚。”景珍珠声音低沉,她可不想让景宥这小兔崽子赢得这么轻松。
景宥正色道:“我要跟姜笙言做更亲密的事,彻底拥有彼此。”
“你说什么?”景珍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景宥:“我要跟姜笙言达成身体上的契合,希望奶奶不要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你信不信我打死你!”景珍珠抄起手边的花瓶。
“人身攻击是犯法的!”景宥怂怂地后退几步。
“从我们家出去!”景珍珠气恼地把景宥从房间推出去。
景宥看着紧闭的房门,也是满脸懊恼。
这种时候,奶奶不是该答应自己全部心愿才对吗?
真是个铁石心肠的老太太!
-
景藤最近发生的一连串让姜笙言忙得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处理完各种紧急事件,景珍珠便来了电话。
景珍珠在电话里,说要见她。
姜笙言亲耳听景珍珠讲了景宥的两个妈妈。
讲得并不详尽,但她还是听出了景珍珠心中的痛。
哪怕过去二十年,再提起来仍是气血翻涌的痛。
景珍珠摆摆手:“你去陪陪她吧。”
“但是,你们两个的事,我没点头。”景珍珠补充道。
-
姜笙言驱车回家。
她心疼极了。
怪不得小宥总问:“我长大了,你是不是就会离开我?”
原来小宥那么怕,怕自己也跟妈妈一样不要她。
姜笙言很后悔,后悔自己用离开的方式逼景宥表明心意。
如果自己当时不顾及那么多,直接告诉小宥,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