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顺花了一大笔钱给自己的儿子上了户口,马上就要上学了,杨顺看着眼前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孩,他的身上是自己的血脉,就热血沸腾,想把全天下的钱都赚来,给他买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杨顺像变了一个人,不在愿意打牌了,很少去街头揩站街女的油,白天开始在家呼呼睡觉,晚上趁着城管睡觉去拉货,一拉就是一夜。
杨帆渐渐觉得这个男人和之前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真的是为自己好,七岁的杨帆早就明白了很多道理,只是嘴上不说而已,他渐渐喜欢上这个家。
☆、3
余温和杨帆蹲在地上玩溜溜弹,天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来没来得及反应就下起了倾盆大雨,余温拉着杨帆的手往屋檐下跑,杨帆还没来得及捡起自己脚下的溜溜弹,就被拽走了,这是杨帆长大的七年里,第一次收到小伙伴的礼物,日后再也没有找回来。
余温伸出手,接住屋檐的雨水,洗干净自己手,杨帆看着屋檐外的雨,说:“这么大的雨,肯定冲走了。”
“没事,再给你个。”说着,杨帆手里又有了一个琉璃弹。
杨顺满街找自己的儿子,看见他又和余温站在一起,忍不住骂起来:“我刚给你办了上学,你就和这傻子一起玩,他将来不上学是个傻子,你也要当傻子啊。”
杨顺在雨中浑身往下滴水,一把抱起儿子回家,杨帆趴在爸爸的肩上看着余温,看着余温直直的站在雨中变小。
杨帆可以上学了,余温盯着杨叔手里文件夹,里面是户口本和一张卡满戳的纸,直到杨叔手中的纸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最后成一个黑点。余温才转身走回棚户,那个傻子正在睡觉,雨水浸湿了他身下的衣服,他也不知道挪动一下。
余温捡起扫大街的扫把,一点点的把水扫走,雨越下越大,扫出去一点,又流进来一堆,爸爸身下的水越来越多,余温扫着扫着突然怒了,为什么自己的爸爸下雨从来没有找过自己,为什么自己被人喊傻子的小孩,为什么自己上不了学。余温疯狂的晃动着自己的傻子爸爸,大叫,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傻子爸爸惊慌的醒过来,下意识的手抱头,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看到是余温后,咧嘴笑了起来,指着棚外面说,雨,雨,湿了湿了。
余温浑身湿透了,稍长的头发趴下来,身上一直往下滴水。余温闭上眼睛,头扭向一边,扶起他来坐在塑料布下的板凳上,余温坐在板凳下,一股莫名奇妙,无法形容的味道窜进自己的鼻子,余温知道,那是爸爸的味道,自己就是在这股味道的怀里活过来长这么大的。
余温静静的看着棚外的雨,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
两年前,街头算命的告诉余温,只要给他一千块钱,他就花钱找人打通关系让余温有户口上学,这两年里,余温捡瓶子,跑腿,乞讨,零零散散早已经攒下一千块钱,可这两年,余温见到了更多的事,他越来越不相信算命的胡言乱语。
杨帆穿着崭新的T恤来找余温玩,余温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晾了一夜又接着穿,这是他从夜市趁着城管突击检查时,各家各户慌乱收摊时偷来的。
余温带着杨帆到郊区的田地里找黄瓜吃,这里地租给了城市白领,他们只有周末才会来,平常有人浇水看着,只要跟着进去的人后面,伪装成他们的孩子,没有人会拦住自己。
余温怀里藏着四根黄瓜,小小的,尖尖的刺扎得自己只好佝偻着腰走路,杨帆的怀里是两个香瓜,他跟着余温小心翼翼的从栏杆处钻出去,坐到河边吃瓜。
余温很开心,这一次,有人和自己一起来找瓜吃,这是自己的第一个伙伴,街道上的小孩从来不会找自己玩,还经常编歌谣骂自己,但余温平日很忙,根本无心回应。
杨帆也很开心,这是自己七年来交的第一个朋友,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一直被锁在家里看电视,门都不可以出,唯一能见到的人就是来院子里找妈妈的那些男人,但他们只会摸着杨帆的头让杨帆喊他们叫爸爸。
傍晚,夕阳映红了半边天,染红了所有的云彩,余温看着像棉花糖似的云彩,回想起自己唯一一次吃棉花糖的经历,咂摸咂摸嘴,好像还能品出当年的甜味。夕阳照的杨帆的脸发红,这是前几日妈妈走进去的太阳吗?杨帆心想着,前几日的傍晚,妈妈就是这样消失在了一条被夕阳映照的金黄大道里,再也没有回头。
两人都不知道彼此在想什么,两个本该天真的孩童,望着夕阳西下,眉目低沉,像两个忧心忡忡的大人。
天气越来越热,可是傻子还是穿着厚厚的棉衣,怎么也脱不下来,晚上,余温趁着父亲熟睡,用绳子捆起来,趁着路灯的光,拿着剪子一点点的把衣服撕破,剪衣服的时候,余温看着熟睡不谙世事的爸爸,真想一剪子捅进去,了结这一条命,活着还有什么劲,像条狗一样,有时街头溜的狗都比自己和爸爸吃的好。
可余温下不去手,真让他解脱了,这世界上可就真剩自己一个人了,到那时,真就没家没灶,活的比狗还要惨了。
余温只是嘴上嫌弃爸爸,心里还是念想着他的,但余温没想到,自己剪完衣服的第二天,这个傻子就消失了。
余温和杨帆从河边抱着西红柿回来,站在街头直接懵掉了,自己的家哪里去了?余温以为走错了街,又跑到另一条街去,还是没有自己的家。“家呢?”余温不可思议的看着杨帆,结巴的问到。
自己搭在街头的棚户呢?
地上还有自己烧火留下的黑印,怎么好端端的就挪平了?
自己攒下的一盒子一盒子的硬币呢?
城市要创城,余温住的棚户本就是违规的,还占据了街道的地方,一下午,就被志愿者打扫干净,还把里面的老人接去医院了。
“那不是老人,那是我爸。”余温知道事情的真想后,声嘶力竭的怒吼道,“那是我爸。”
杨帆拉住余温,但被余温反拽着在大街上跑,街上没有,超市门口没有,天桥没有,自己的爸爸真的被带走了。
☆、4
余温坐在天桥上大哭,哭的什么,余温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哭就对了,什么都没有了,还不能哭了嘛。
杨帆把自己的手伸到余温的手心里,反攥住余温的手,余温的手心凉凉的,还有几滴掉下来的泪,余温不哭了,他站起来,抽出自己的手,回到垃圾箱里找钱盒子。
什么都没有找到,余温走到街头的酒吧,找卖酒的夏寻借了一块钱,趁着公交车还没有下班,投上了硬币,连一声再见都没有和站在身后的杨帆说,就从城市的一头坐到另一头,这是余温第一次花钱坐公交,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杨帆看着余温上车,公交一点点的往西驶去,心里和妈妈离别的那日一样,空落落的,这是自己唯一的好朋友,日后再也见不到了,不过也没关系,杨帆习惯了。
余温坐车到郊区的精神病院,自己的爸爸就在里面,大门是进不去的,墙也翻不进去,余温记得在门口直跺脚,可保安也死活不放自己进去。
余温靠在墙边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走到包子铺,趁着人放下包子去打粥的空当拿走了两个包子,又走到精神院门口,院墙里有人在活动,余温拽着栏杆恨不得把脑袋塞进去看,可就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爸爸,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理着一样的寸头,一样傻呵呵的笑着,一样的胡言乱语,举止乖张。
余温慌了,浑身腾空,脚底就像踩在万丈深渊上,微微一喘气就会掉下去,余温屏住呼吸,来来回回扫视每一个人,他从未如此慌张过,就算知道爸爸丢了,他都极其淡定,因为还能找回来,但这一次,爸爸就在其中,永远回不来了。
他的爸爸是那个浑身怪味,从未着急过,一直傻呵呵笑,头顶着一窝草垛的傻子,余温不知道爸爸洗干净脸,理完头发,穿上干净衣服会是什么样子,余温趴在墙上,大喊了一声爸爸,所有人都回头看自己,所有的脸都重合在一起,都在对自己傻呵呵的笑,但余温哭了。
余温闭上眼睛,把眼眶里一滴滴的泪挤出来,从围栏上下来,什么都没有了,自己为什么不疯,脑海里有一条条白色的精神病服旋转扩大,脑浆就像被人拿出来搁在水泥地上摩擦,吱吱作响,余温感觉自己的脑容量已经扩张到了极致,马上就要有脑浆爆炸喷射出来,余温仅存的神智告诉自己,回到精神病院门口,闯进去。
余温还没走几步,一股暖意从自己的手心延伸上来,余温睁开眼,是杨帆,他正握着自己的手,夏寻站在身后。
“回去吧,你爸搁这儿挺好的,吃喝不愁,下雨不愁的,回去吧。”夏寻说道。
“走啊。”杨帆拉着余温坐公交回去。是杨帆告诉夏寻,他们来这里找余温的。
杨帆温热的手心靠在自己的手心时,余温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就像被赐予了一样,再一次赐予自己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