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水飘上去,看了眼,没劲道:“易容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楚行云有心想学,谢流水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左下巴有一点痣,易容倒也易上了,不过呢,你侧脖子上还有一点点小红痣,左手手腕的关节骨上有一点点小黑痣,这些可就没法易了。”
楚行云抬起左手腕一看,果然有一粒很小的黑痣,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谢流水流里流气地瞧着他,但笑不语。
话一出口楚行云就醒悟了,恨不能咬了自己舌头。
此地诡异非常,慕容又见了两楚同现,再看身边人,难免带了些怀疑,偷偷打量了好久,不禁问:“大兄弟,这地方着实硌应人啊,可危难关头你也没丢下我,往后你有难,我慕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我这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你到底是不是楚行云,给句准话儿!”
楚行云闭眼就回:“慕容兄,你家里管得严,曾借我钱喝酒,一共借了三百二十一两零九钱银子又五十九文铜板。”
“……”慕容怔了一下,这铁云无误了,不过这真身真得有点要命,他登时结巴,“楚……楚侠客,这不都陈谷烂芝麻的事儿了……”
“慕容兄家里可是江湖巨富,若再不还……”楚行云故作痛心疾首道,“我只好向令堂修书一封了。”
“别别别别别!好兄弟!我还我还!”慕容最怕他娘,听说楚行云要告状,吓得一蹦三尺高。这两人在前头跑,后头的寂缘也非等闲之辈,当即背起转角的人,径直就追上来,道:“顾堂主,既然这有两个,真假难辨,那就都带走吧。”
“呵。”顾雪堂运起轻功千里雪,笑,“那且看你背不背得动了。”
寂缘和萧砚冰跟上来,看见楚行云和慕容驻了足,立在那,而他们前面,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楚侠客。
脸都一模一样。
一时骇然大惊,瞬间,背上的转角“楚行云”乍然而醒,翻身挥剑,寂缘矮身一躲,同时送出一掌,那人爽然迎战,两掌对接——
真气属阳。
寂缘心下一咯噔,当初他怀疑楚行云并非楚侠客,就是因为对掌时涌出的真气混沌不堪,并非传言的十阳之气,而眼前这个,内力丰沛,真气澄热……不等寂缘有所抉择,那人腾地一跃,就如生了翅般霎时飞上洞顶……
轻功踏雪无痕。
即使这样,寂缘心下仍存三分疑虑,可萧砚冰急眼了,眼见这人拧开洞就追出去,寂缘拦都拦不住,叹了一声,只好跟上。待他俩追远,顾雪堂踱着步走来,不出三步,地上一片“楚行云”全坐起来,纷纷单膝跪地,叩头叫道:
“愿为坛主代步!”
“坛主!请让我做您的轿子!”
“你小子上次当过轿子了!坛主请给我一次机会!”
慕容看得瞠目结舌,低头道:“楚行云,你摊上事儿了吧?中间那大头鬼谁啊,派一队人马易容你?还要坐人轿?”
楚行云怕说得太多给慕容招祸,只道:“那是个堂主,不爱走路,我……跟他有点过节。”
“堂主,坛主……”慕容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们南方人还真是前后鼻音不分啊。”
“嗯?”楚行云一滞,恍然想起方才那伙人跪地时,喊的是“坛主”。
谢流水蹙了眉头,飘过去观察顾雪堂,接着回头一笑,比了个“万事大吉”的手势,道:“这人手腕上有个令牌,上边画符一样画了个‘恕’字,顾家第一坛主就叫顾恕。顾雪堂孤身入敌,这会儿来混水摸鱼了。”
原来顾家复仇派下设九堂,而复族派效仿他们,弄了个九坛出来,由于人手不够,实际只有七位坛主。第一坛主学人精顾恕,顾雪堂吃什么用什么,他就跟着来一遍,绝不走路这一点自然不能放过。只不过顾雪堂轻功千里雪,修习缩骨功,本人是轻似鹅羽、柔若无骨,出门开堂主集会,乘一顶金丝红软轿,手下抬起来健步如飞。顾恕练的是开天锤、劈山掌,本人高大健壮,重如泰山,也去花重金买顾雪堂同款,一连坐塌三顶轿,花销过大导致分坛揭不开锅,差点被弹劾,这才改坐人轿,手下们就借机表忠心,博个赏。只不过“酷暑天里人肉轿,汗涔涔来油腻腻”,跟“小轿一抬十里天,金丝红软顾雪堂”,没得比。
果然,顾雪堂看也不看跪了一地的人,最后左手勉强一指,就点中楚行云和慕容,楚行云脑子一转,既然顾雪堂假扮坛主,那他且和慕容假扮手下,一块儿混水摸鱼。于是干脆利落地用手臂搭成人轿,顾雪堂大模大样地坐上去,翘着个腿,居高临下道:“起。”
慕容克制住自己想一放手,摔死这鸟堂主的冲动。一地易容云很是遗憾地爬起来,浩浩荡荡地跟在后边。楚行云又稳又快地抬着顾雪堂,这洞内之道越走越宽,在转过第三个岔口时,顾雪堂伸出手,在楚行云手背上悄悄写下一个字:
燕。
楚燕?
妹妹!楚行云登时心脏狂跳,难道妹妹其实在顾雪堂手里?谢流水心叫不好,正要叫他别露怯,却见楚行云脸上一片淡然,过了一会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写了一个字:
恕。
轿上人歪着鬼孩头,还佯作不解。楚行云想起进蛇壁洞前,那群追兵曾喊过要通报,于是单刀直入:“顾堂主,狸猫换太子,撑不了多久吧?”
顾雪堂吃了一惊,他假扮王宣史时,就直觉这人是真云,这份直觉直到现在也很强烈,可随后却见这人武功跟楚侠客对不上号,还会变声装假,有点像复族派,但鬼孩抓慕容时又去舍身相救,顾雪堂都快弄糊涂了,故而拿楚燕试他。不料这人不仅不接这茬,反倒将自己假扮顾恕的把柄抛出来,这反应不仅让人捏不准他是不是楚行云,连他是哪一边的都猜不透了。若说是真云,宋家棋子一枚,理应不知道顾家恕字令牌,若说是顾家复族派的,自家坛主被掉包,也不该是这个反应。顾雪堂想了想,最后手握一木镖,递到楚行云眼前。
楚行云瞥了眼,霎时浑身一抖,猛地抢过来,这是十五年前,妹妹被卖时,他送她的生日礼物!他亲手削的木镖,上面还有他八岁时画的花纹,歪歪扭扭,已发黄褪色。
这回无可掩饰了,顾雪堂得意一笑。此时,身后那一群易容云里传来一些异动,他神色一凛,趁转过第四个岔口的瞬间,猛地将鬼皮一掀,连同恕字令牌一块儿撂在楚行云身上,乍然间顶上机关一开,顾雪堂轻身飞上,而先前跳出去引开寂缘的“楚行云”骤然落下,瞬间补上空档,与慕容搭好人轿子,将鬼孩楚行云抬起来,整串动作一气呵成,剧变瞬然天成,于此同时,身后一大拨易容云赶到,大喊:“拿下他!他是假的!”
机关后的顾雪堂偷笑:这才叫狸猫换太子,好好卖命吧。
他转身正要走,忽然发现有什么东西扣上了手腕,心一寒,腕一翻,一个缩骨脱出,然而手上的绣锦卷轴却掉了,他赶紧点起火折子,四下里一看:
绣锦山河画,没了。
顾雪堂再三查看,确实没了。他颇不甘心,然而听着机关外一片吵嚷,鬼洞诡,不可留,只好拂袖而去。
好端端的东西自然不会凭空蒸发,谢流水手拈杏花,将绣锦卷轴从石缝间运出来。此时楚行云、慕容、假行云被一并拿下,脖颈交叉架着两把刀,被迫低头蹲在地上,楚行云全身都包在鬼皮里,他正想着脱身计策,忽然,地里伸出一双手,摸上脚踝……
楚行云头皮一麻,黑鬼手、白骨手的想象炸满脑海,低头一看,原来是谢小人手。谢流水将卷轴藏进楚行云衣袖内,刚放好,楚行云的鬼皮就被掀开,顾恕弯下腰,拎回他的令牌,绕有兴味,道:“嘿,你们说说,这是今天第几个楚行云了?”
“坛主,第三十八个!”
楚行云眉头一皱,搞不懂这里到底什么情况。只听顾恕叹了一气:“唉,你说你们一个个的,咋就这么想不开呢?是,我们顾家是发了武林帖,请楚侠客来一趟,可好了,加你,再加他,一共来了三十九个楚行云,倍儿有趣儿!搞得弟兄们还弄了个易容阵来面试,谁自报楚侠客,先拉进去溜溜,瞧瞧那脸色如何。让大家这么大费周章,你说你们该不该死,啊?该不该死!”
楚行云低着头,沉默是金。忽而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山一般的顾恕蹲下来,捏住他:“行了,我也就不句句问你了,你自个儿说出你的故事,今个儿我听了三十七个,现在看你怎么编,弟兄们给你作证,编得好,我顾恕免你一死,留两条胳膊就行。”
楚行云沉吟着没说话,慕容抢先道:“有个啥顾堂主,后鼻音的‘堂’,披鬼孩皮,到这就把皮儿扔给他,然后上头机关一开,堂主跳上去,假货跳下来,你们就上赶着来了……”
“喔,这么说,是个误会咯?你们巨冤?”
慕容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