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嘿嘿嘿,老姐儿!你突然这么夸我怪不好意思的,哈哈哈哈哈哈……”
顾雪堂被吵得睡不着,他看着旁边这傻人,气不打一处来,无比怀念曾经第一堂主的富贵生活,檀木床,绫罗绮缎,美姬执扇轻轻摇……
惨啊惨,没钱真的惨。
顾雪堂越想越生气,伸出手,对准顾恕,猛地一推——
“砰!”
“啊——”
顾恕大叫一声,从地板上醒来:“谁推我!顾雪堂!”
顾雪堂懒懒地起来,睡眼惺忪:“师兄,怎么了?”
“是不是你推我!”
“我……我没有啊。”
“啊,喔,那可能是我自己掉下来的吧。”
“可能吧,床太小了,师兄你小心些。”
顾雪堂转了个身去,捂着被子,偷笑。
顾恕重新爬上床,抱着枕头,他方才又看到顾雪堂的脸了,心里油然而生一种绝望,明个儿姐姐要是看到了,还不知道要如何尖叫……烦,同样是人,为什么会长得不一样呢?真是奇了怪了。
如今顾家破产,再没什么派系之争,大家只好其乐融融地种地建房子,顾雪堂也不需要再戴面具暗算谁,他褪下所有人皮`面具,大大方方走在人前。
“糖糖!尝尝我做的这个饼,啊——”
顾雪堂抬起头,微微笑着:“师姐好。”
“啊——————糖糖你摘面具了?!老弟,老弟!快扶住我!”
站在后边的顾恕,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扶住老姐儿,梦始终是梦啊。
待天气转暖,一把青秧趁手青,顾雪堂别着裤管,下地干活,危难关头,谁都不许偷懒,尤其是身居高位者,更应带头干活,好累好累,没有美姬捶捶背,他惦记凉山上那金山银山,心中好痛。
顾雪堂微微直起身,缓解心痛,他放眼一望,四处是无边青绿稻田。
东风染尽三千顷,白鹭飞来无处停。
稻田里有好多顾家小人影,忙忙碌碌。
顾雪堂看得一笑,罢了罢了,没钱可以再挣,他们都还活着,活着就好。
彤云风扫雪初晴,窗外梅花瘦影斜。
楚行云的清林居多添了一幢房,王宣史自个儿住在那儿,养了好几只猫,楚燕不想打扰哥嫂独处,时常溜过去照顾那些毛乎乎的小奶猫。
过新年时,这些猫咪咪叫着,围到厨房去,小谢给它们一点小鱼干吃,小猫咪注视着空中动来动去的手,好奇地想去扑。
喂完小猫,小谢开始准备年夜饭,大展厨艺的时候到了。楚行云从背后悄悄抱住他:
“今晚吃什么?”
锅里咕咚冒泡,炊烟笼着两人,谢流水舀了一勺,递到楚行云嘴边:“尝一尝,红菇土鸡汤。”
“好清甜。”楚小云把头耷拉在小谢肩上,“那你吃什么?不然我滴点血?你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自己都吃不到,太可惜了。”
“不可惜。”谢流水笑起来,转头亲了楚行云一口,“你吃饭,我吃你。”
“不正经。”
白气缭绕,两人拥抱着,小猫咪们探头探脑喵喵叫,楚燕和王宣史在外边放鞭炮,砰砰砰,爆竹声中一岁除。
雪嫌春色晚,穿庭作飞花。
下雪的时候,谢流水经常会梦到以前的事。
楚行云发现了,有时候夜深人静,牵魂丝牵得长长的,谢流水离开床,飘到窗外,立在茫茫夜色中,望山川连绵。
或许,他又梦到了那场大火。
楚行云也不去拽牵魂丝,他假装睡着了,就让谢流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一会,等小谢回来的时候,再等上一会儿,楚行云就假装睡觉转身,手臂一搭,紧紧把谢流水抱住。
失忘症,曾经的痛苦与挣扎永世铭心,现时的快乐与温暖,也定会相伴一生。
开春的时候,楚行云在院子里种了一圃月季花。
谢流水大为震惊,楚懒云向来不爱摆弄院落:“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
“想种一束花送给你。”
谢小魂只能碰到杏花,因为杏花是他的娘最喜欢的花,是他的怨结,楚行云希望,有一天,谢小魂也能碰得到月季,因为是自己送他的,是他的爱念。
如今,谢流水睡觉安稳了许多,大多时候侧着身睡,但偶尔,他还会蜷缩起来。
有一次,那场魇魔般的大火,又来到了他的梦境。
心脏像落进别人的手里,残忍地剜,大火无情,所到之处,灰烬焦土,而后……
他看见,焦土之上,长出了一朵月季花。
淡淡的粉色,映着风雨微微摇曳。
月季越开越多,满天铺地,从这焦土蔓延开去,眼前是花海,升起一座小桥,他看见了娘和妹妹。
她们不再是临死前的模样,脖颈前,不再别着那朵杏花。妹妹穿着粉蓝披肩,耳边戴着红珊瑚耳坠,一蹦一跳,娘穿着素色的长裙,恬淡温柔,她们走上小桥,像出门去逛花市,马上就会回来:
“小轩轩,我们走啦!”
“哥哥,再见!”
他想拉住她们,可脚下开着朵朵月季花,没处踩,不忍心踩。
谢流水望着她们,忽然笑起来,他朝娘和妹妹挥挥手,轻轻地说:
“再见了。”
十二年,逝者早已安息,他终于放过她们,也放过他自己。
又是一年四月初,楚行云被召去参加武林大会。
一路上人来人往,谢小魂不能戴杏花手套,楚行云便把随身物品都内嵌了杏花瓣,让小谢能够拿取。
武林大会在中正厅内召开,楚行云瞧见里面有几个法师和尚,怕他们影响到谢小魂,便让小谢等在门外。
牵魂丝拉得长长的,他看不到谢流水了。
大会很长,张宗师、武林盟主,什么派别的领袖一个个上去讲话……
外边下雨了。
谢流水站在雨幕里,等楚行云,不多时,就看到一道白衣影飘出来。
小谢惊讶:“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不是还没结束吗?”
“下雨了,你在等我。”
谢小魂笑一笑:“可是雨也淋不到我呀,你瞧——”
谢流水伸出手掌,他站在那天幕下,万千雨滴穿身而过,三千世界与他无关。
“我不瞧。”
楚行云拍了一下小谢的掌心:“我们走吧。”
谢流水微微一笑,打起伞,隐入雨幕中。遥遥看去,只看到一位白衣侠客在行走,而他的伞,悬浮于空,为他遮雨。
“娘!娘!你看那个大哥哥的伞!浮……浮起来了!”
远处有小孩叫起来,楚小云撇撇嘴,他伸手,覆在谢流水拿伞的手上,握紧。
那位娘拍了她孩子一下:“哪有浮起来,瞎叫个什么劲儿?”
楚行云和谢流水相视一笑。
春烟迷蒙,他们撑着油纸伞一起走,走过幽幽雨巷,走过青石板桥,走回家去……
余生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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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哎, 听说没?村里搬来了个奇怪的家伙, 就住你家隔壁呢!”
楚行云一睁眼,眼前是低墙乌瓦矮篱笆, 小院落里草木蓊郁。
他梦见了小时候。
八岁那年的饥荒没有来,他顺利地一天天长大,和家人生活在那个村庄里。日子一直平静安逸,直到他家隔壁搬来了个怪人。
怪人真的很怪, 打他不还手,骂他不还嘴, 不言不语像块木头,行尸走肉莫得感情,脑子似乎不清不楚,偏生一张脸长得贼俊。
“真是俊死人了!若不是那孩子性子太怪, 真想给他做媒!”
夏日午后,黄绿的树, 树下藤椅蒲扇两三把, 村头李妈正跟自己的娘侃大山。玩泥巴的楚小云偷听着大人的谈话, 很不高兴,往常李妈来时总夸他是最俊的娃,还给他塞糖果吃,今天却一直讲别人家的孩子, 呵,那家伙能有他俊?
楚小云决定去瞧瞧那个怪人。
他很娴熟地翻墙而进,一脚踩进怪人住的地方, 小茅屋很破,院子也杂草丛生,枯井落叶黄土灰,一片荒废。
怪人正坐在窗子上,姿势怪异,一身衣裳破烂,一头秀发很长,扎了个马尾垂在背后,风吹过,发梢拂来荡去,看得楚小云想一把揪住。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怪人估摸着十四五岁,腿很长,站起来能比他高好几个头。十一岁的小云好奇地望着这个大哥哥,这人分明听见了响动,却并不回头来瞧他,好像他是院里路过的鸟。
楚小鸟也不怕他,明目张胆地走到别人面前,大胆地瞧他的脸。
十五岁的少年小谢抬起头来。
好的,确实是俊死人的俊法。
楚行云撇撇嘴,转头又大摇大摆地走了,毫无私闯人宅的自觉,像那些昂首挺胸的胖麻雀,呼啦啦地落进院子,又蹦蹦跳跳地跳走了。
“砰——”
忽然一块石头,打在他脚边,篱笆外冒出几个小鬼头,正嘻嘻笑着,结果看见院里杵着个楚行云,吓得惊慌失色:
“楚……楚哥!你你怎么在这?没……没打着你吧!”
孩子王楚小云捡起那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