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水!你怎么又趴到地上去了!”说着,莲步轻移,藕臂一捞,把小小只的谢流水提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就爱像条小抹布一样在地上蹭来蹭去,地上冰着呢,小心着凉了!”
“才不会呢,娘,我内力可深厚了。”
第十三回 掌中目4
那女子噗嗤一下笑起来,眉眼弯弯,梨涡甜甜:“你才几岁呀,呼啦啦地乱划拳而已,哪有的什么内力。快起来吃饭了啊,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牛肉汤……”
“哼!”小谢流水气鼓鼓的,指着庭院里几颗一抱粗的杏树道:“等着瞧吧!我以后轻功了得,定把那树上最高最好的杏花都给扒下来!”
“好好好,娘等着你。”她蹲下来牵起谢团子小小的手,笑靥似桃华灿灿,眼语自脉脉温柔,“走吧,先去吃饭啦。娘又给你做了只布老虎,下午你就跟它玩吧!”
“好──”小谢流水一蹦一跳跟着她进了里屋。
楚行云暗暗吃惊,没想到年幼的谢流水是这样的小可爱,又瞅了瞅眼前这只爬上椅子晃荡着小短腿的谢团子,心中直摇头:
流水娘神女仙颜,见之忘俗,这般一等一的人物,必不会教不好孩子,定是谢流水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天生孽障,自甘下流,日后才做出畜生样的事,怨不得父母。念及此,更觉得谢流水面目鄙陋,令人生厌。
不过,架不住小谢团子惹人喜爱,吃饭都让人省心,不哭不闹不要人喂,吃多少夹多少,自己一口一口像小猫一样乖乖地把碗里的东西吃干净,一粒米也不剩下,双手端起小空碗:“娘,再来一碗!”
“你胃口真是越来越好了呀!”
“那是因为娘你实在长得太好看啦!饭还做的那么好吃,看你一眼我可以多吃十碗饭呢!”
她一手把饭递过去,另一手轻轻捏住谢团子的小脸蛋:“你个小家伙偷吃蜜了吧,小嘴巴这么甜!”
小谢流水嘻嘻一笑,就接着扒饭,再叽里咕噜地喝了一大碗西红柿蛋花牛肉汤,这才挪下饭桌,蹭到她面前:“娘───我今天乖不乖?”
“乖啊。”
“那───有没有什么奖励?”
“你要什么奖励呢?”
谢团子张开小小的手臂:“要宝贝一下。”
楚行云有些没听懂,他以为谢流水是找他娘讨些什么宝贝玩意儿,却见那名女子蹲下来,抱紧还不及腿高的小谢流水,手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好了好了,去午休吧!”
谢团子不高兴,努着小嘴哼唧:“不算不算!娘耍赖!没有亲亲怎么能算宝贝!”
她笑着叹气,搂过谢流水,朝他两颊各亲一口:“你个男孩子家家怎么这么会撒娇啊,小心长大讨不着媳妇。”
楚行云这回懂了,在谢流水家,“宝贝”这个词大概是他和他娘约定俗成的动作,就是要亲亲要抱抱要娘哄一哄,真是肉麻死了。又见谢团子小小的手捏住他娘的麻布裙,奶声奶气地说:“没关系,我只要跟娘在一起就好了。”
“傻孩子,等你老了,娘不在了,谁来照顾你呀?你得娶妻生子,到时候由你的孩子来……”
“为什么!为什么娘会不在?”
“娘会老的,老了就会死掉啦。”
小谢流水一听到“死”这个字,粉嫩嫩的小脸一下子皱起来,马上就有了哭相:“我不要!我要跟娘永远在一起,娘不会死的!”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她笑着答,或许意识到对个三岁孩儿言明生死,实在为时过早,便再道:“等你长大就懂啦,走吧,跟娘去睡午觉。”
随着两人的离去,这一方光景也逐渐消失,楚行云重又回到那片温润海,他思忖着此番到底是谢流水的梦还是他真实的回忆,如若是后者……他四处乱瞟,搜寻着还有何可看之物,趁这诡异的灵魂同体,干脆把谢流水从小到大一并窥尽,省却日后麻烦事儿。
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水里浮着的,多是些无关痛痒的孩提事,皆为浮光掠影,真正能仔细瞧见的,便只有方才那一段。他怀疑是谢流水心思重城府深,有什么要紧事儿,都锁死了沉进深海,能在水中漂的,都是些轻闲悠趣。
楚行云腾身往下压,奈何沉不下去,只滴溜溜地原地打转,最后略显挫败地直起身,面上气馁,心下不甘,索性打起拳法来,想象着如何把谢流水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一招一式尤为虎虎生威,却连点水沫子都激不起,终是无趣,只得作罢,百无聊赖地晃荡着。
然电光火石间,只见一块黑石遽然入水,流星坠地般疾沉着,激起白沫三千,顿迷了眼,楚行云猛地反应过来,这莫不是谢流水脑海里形成的新记忆?他当机立断,不管不顾,扑上去就想来个共沉沦,急切之下,手掌已被风驰电掣之速擦出火辣辣的疼,摊开,只揪到些许碎土石,渐融于水,化出几段模糊的图景。
入眼先是一片黑,再瞧,隐约有人影,一身血污白衣,定睛一看,是自己的脸。
他略略一怔,随即意识到此为人头窟,大约就是同展连挖出人头后,深陷幻觉之时,想到此段大概就是流水忆昨夜,登时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可惜手中这点土石终究只是太仓一粟,眼前景象模模糊糊、时断时续,颇为费眼,突然,他看见自己利索地翻身而起……
楚行云皱起眉头,仔细同自己的回忆比对着,那时他是被谢流水叫醒,理应不可能有这般动作……
再一思索,眉头锁得更深,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当时谢流水已成功反客为主,占了这具身体的主导。只是后来故意隐去此段。他提起一颗心再往下看,唯恐此贼对展连不利。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只见谢流水站起身,果然就朝展连走去,大概还不适应新身体,蹲下来时差点跌倒,他伸出双手,往展连身上摸索着。
楚行云脑子一下蒙了,谢流水乃作奸犯科之人,不会借自己之体对展连做了什么不可告人难以描述的……
还好还好,这人只是在很正经地搜身,很快,就从展连身上摸出一块白石头。
他看见谢流水拿着石头,小幅度地抛了一下,微微冷笑起来,看着自己的脸泛起他人的表情,真是说不出的怪异,又见他走了几步,将那块白石埋起来,还不及细看埋石之地,眼前一花,记忆断片,画面翻跳,便转至七幅石刻画前。
楚行云深悔没多扒几块土石下来,否则定能窥出昨夜全貌。但瞧水中只有自己和谢流水,大约是展连走之后的场景,只听一声“哗啦───”,有什么东西在水中摆尾般搅动了一下,失明的自己欣喜回头,叫了声:“展连?”
谢流水紧紧抓着当时的他,楚行云顺着目光看去───
水中泛起层层波澜,大有蛟龙欲出之势,然而却只浮出半张死白的脸,双眼混沌无神,隐有阴鸷之色,黑发海藻般黏在额前,口鼻之下全没入黑咕隆咚的水中,却能发出同展连一模一样的声音,回道:“……行云。”
楚行云心下大骇,这他妈别真是见鬼了,屏息凝神继续看自己同那“水鬼”搭话,正当他想说那“杀”字之事,被谢流水拉了一把,自己便卡了话头,所幸那“水鬼”没计较,前倾身,被水泡得发白的烂手一划,身后好像有什么在水中摆了一下,接着冲自己游过去……
楚行云“啊───”地一声叫起来,骤然梦断,枕上惊坐起,骇愕难回神。
最后一幕,他分明看见,水中摆着的,是一条巨大的蛇尾。
额前背部冷汗涔涔,他开始怀疑这到底是噩梦,还是……
楚行云提起左手,右手捏住系在左小指上的牵魂丝,猛扯。
一下把谢流水从床底下揪出来:“我操!楚行云你大半夜发什么癫啊……”
“昨夜的展连到底是……”
“是你妈逼。”
谢流水睡梦中被人扯起来,又疼又气,他昨夜已累极,又看了一下午宋长风的柔情蜜意,更疲惫,特地不爬云床共枕眠,乖乖窝进床底睡,没想到仍逃不过被折腾的命。
“回答我!”楚行云觉得自己声音都有些抖,右手抓着牵魂丝,左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扣进肉里,本该掐着疼的,此时却只觉有些痒。
谢流水好似听出了他的不对劲,清醒了一半,调笑道:“我们沉着冷静的楚侠客这是怎么了?”
楚行云本就在焦躁中煎熬,更烦他这调调,直接左勾拳`交流,出拳如风,却忽而想起那句“你敢让我痛就休想再听玉”的宣言,拳头在谢流水鼻尖处生生拽停,老半天打不下去。
谢流水好笑地看着眼前人,自己比他年长四岁,此时看楚行云,就像看个不乖的弟弟,要不到糖吃正急得跳脚呢。他轻轻握住行云的手腕,道:“松开吧,你想听什么?”
楚行云也自忖,套这贼人的话,不可操之过急,合该从长计议,慢慢下套。遂松拳收手,却猛地被谢流水一把抓住,用力掰开四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