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点点头,他把楚燕唤醒,三人都是武功在身,轻功一提,犹如腾云驾雾般,不消片刻,便落在小渔村的后山上。
此山不高,也只有在海边人眼中还能尊它一声“山”,在楚行云看来,这也就是一个隆起的包。山中桃林很广,红桃累累,压得枝丫都弯了。桃林边有小泉,汩`汩往外冒,清冽甘甜。三人采来桃子,洗脸漱口,楚行云和楚燕正准备吃,此时,谢流水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折叠小梳,对着水面,梳头。
秀发如云,小梳子像坐了滑梯,一溜滑到底。
“……”楚行云简直有些震惊,“你……你还随身带着这个?”
谢流水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不然呢?林青轩活的可精致了,我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
“可是……反正你也是假扮的,这里除了我们,又没别人,干嘛还装样子。”
“啧啧啧,你听听你说的这话,多不敬业。易容假扮这事,成与不成,其实不在于那层人皮`面具,在于你自己信不信。你自己都不相信你是真的,你怎么让别人相信?人前人后要一个样,举手投足都投入点。唉,我看你这辈子是扮不成别人了,就是给你戴再好的人皮`面具,你也要露馅。”
“哦,这么说来,你每假扮一个人,就要花大量的精力去了解他,学他的一举一动,是不是?”
“是啊。”
楚行云本就听得吃味,谢流水还敢应!这一下脸更黑了,他见小谢毫无自觉,还眉飞色舞地继续跟他描述如何对镜训练,练了多久……楚小云闷头剥桃子,不肯理他。
“哎,你有没有在听啊?楚楚,好楚楚——”谢流水走过来,忽然悟到了什么,笑眯眯地弯下腰,问,“小云云,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楚行云坐在树下,剥好了一个水蜜桃,自顾自吃,眼都懒得抬,闷闷道:
“我没有。”
越是没有就越是有了。谢流水笑一笑,不说话,坐到他身边,一低头,咬了一口小云的桃——
很甜。
楚行云立刻皱眉:“吐出来!”
桃汁四溢,甜润似蜜,吃进去哪还有吐出来的道理,小谢很委屈:“你好小气,不过是吃你一口桃肉,你就凶我。”
“我不是因为这个……”楚行云叹了一口气,“你吃我的桃,这是什么典故,你不懂吗?”
“我就是因为懂,才吃你的桃啊。”
“傻子。”楚小云无奈地看着他,“分桃断袖,这些典故没一个是好结果!快点把桃肉吐出来。”
谢流水怔了一下,继而笑极:“这不要紧,我们只要和典故里不一样,坏结果就不会应验了。”
“怎么个不一样?”
“比如……吃完桃子亲一亲。”
谢流水欺身吻住他……
日出跃海,轻烧天一半。
乌金飞蓝,霞掩鸥鹭,碧波晕绯红,光照处,四方缤纷色,都绘霓衫。
楚燕乖静地看着这两人,觉得嘴里的桃子都不够甜了。
一吻毕,楚行云推开他,小声道:“我妹妹还在……”
“得了吧,你妹妹看得还少吗,再亲一次好不好?”
“一边去。”楚行云把小谢拎走,谢流水不甘心,又凑上来,“那你不让我亲,我帮你梳头好不好?”
“……那好吧。”
楚行云坐在树下,剥几个鲜桃,小谢在他身后,抽出折叠小梳,梳齿咬着楚行云的发丝,轻轻一动……
卡住了。
谢流水使了点劲……
梳子卡在上面,纹丝不动。
“你看你,头发打结成这样!平常怎么也不保养一下。”
楚行云心想男人保养什么头发。小谢梳不动,只好一手握发,一手握梳,轻轻地硬扯,劲用大了怕楚行云痛,用小了又梳不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楚行云的头发梳顺了。
“你自己瞧瞧,你这什么头发,粗硬毛躁,干枯分叉,还老打结!你头发这么长,要多梳勤洗,每次洗完要抹一点精油……”
楚行云懒得听小谢护发心得,一把夺来梳子,去楚燕那帮妹妹梳头。
妹妹的发很细,有些太弱不禁风,也不够黑亮,楚行云心想,以后回家多给她喂点黑芝麻糊。
小谢缩在楚行云身后,探头探脑,试图亲亲,楚小云凶他:“去把那些桃子吃了!”
谢流水看了看,发现刚才楚行云剥了好几个桃子,原来是留给他的。
“等你吃完我们差不多走了。昨晚那些人……都没有回来?”
谢流水摇头:“我昨晚有注意海面,没有船回来。”
楚行云心中沉思,赵霖婷在这东南面捡到了蛇鳞,各家人纷纷想去看看,他倒不想和这些人抢东西,只是无归村明显与人蛇渊源颇深,传闻里,村中也有人像楚燕一样长出掌中目,那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终归,他要去看一看才能安心。
三人划船出海,乘风破浪。人本向光,太阳高照,便觉得牛鬼蛇神尽退散。他们向昨夜赵霖婷所指的东南方驶去。此处还是近海,水面上耸立着奇形怪状的岩石,像一片海上石林。
楚行云想,原本这里应该是一整片岩岸,潮起潮落,海水侵蚀,才变成这副样子。他们的船驶进来,四周有七根桅樯般的石柱,孤然傲立。前方靠岸处,是一座垂直陡峭的海崖,巍峨气魄,海鸟围绕。
谢流水皱了皱眉,这等于封死了他们上岸的路,想上岸,只有走回头路。
楚行云向东南方望去,海上石或大或小,千奇百怪,他一眼,便看见了赵霖婷所言之地——
石林掩映中,浮现出一座海蚀穹,原本应该是一座山,山体中间被海水冲刷出一个空洞,也叫海蚀拱桥。楚行云以前在海边见过,但都比较小,眼前这个极高极广,遮天蔽日,远远望去,像海上的巨兽,侵蚀半边苍穹。此等壮阔,只称它为拱桥很不妥当,该尊称它叫象鼻山。
谢流水掌舵,船渐渐逼近,楚行云看见象鼻山四周,零零落落,停了好几只小木船。
他和谢流水相视一看,昨夜那些局中人想必是到这了,但……
一夜过去,为何没有人归来?
船驶进象鼻山的空洞里,船边的海水由碧转湛,最后深成一汪黑水。山体很宽、很厚,洞里的直道也很宽、很长,只远远地看见前方有一圆白光。
“这里不太对劲。”谢流水皱眉道,“一个人都没有。”
楚行云环顾四周,这个洞很宽敞,也没有岔口,昨夜来了那么多人,空船都停在外边,那他们人都去哪了?
保险起见,谢流水把船退出去,停靠在山岩边,楚行云跳上一艘空船,查看,没有打斗的痕迹,船尾有几根绒毛,似百灵鸟的,这艘可能是顾晏廷的船,鸟毛周围,散落着两枚亮亮的鳞片。
黑色的,蛇鳞。
楚行云皱了皱眉,换了一艘空船,这艘船也完好无损,上边有一袋包裹,打开一看,里边有许多刀片。昨夜一群人里,只有顾雪堂是用刀片的。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船头好像有一处暗褐色,蹲下来一看,是用血写的一个字:
跑!
楚行云心头一跳,他回忆起无归村的传闻,村里人意外发现有一个狐岛,打了很多狐狸剥皮发财,结果再出海,人就都失踪了。有人劝他们修一座狐仙庙,村里人照办,然后开始向狐仙许愿,祈祷亲人早日归来……
恐怖的是,许完愿,一夜之间,失踪的人竟全都归来!紧接着,村里许愿的人就长出了掌中目。
“楚行云,回来。”
谢流水把小云拉回自己的船上,准备划船走人,楚行云坐在那,想起了人头窟,当时在水道里见到石刻壁画,画中人把掌心印在人蛇上,长出了掌中目。
那七幅人蛇壁画循环观读,世间之人,由生向死,经过掌中目,又由死向生,生生死死,及至永恒。虽然谢流水说这是虚诞之谈,但不管能不能真的做到,至少,壁画想表达的就是这一层意思。
也就是说,如果传闻属实,这些长出掌中目的村里人其实不是朝狐仙许愿,而是朝……人蛇许愿了?
但如此,又有些想不通,是有人蒙骗村民,让他们拜人蛇却自以为是拜了狐仙?还是这些村民本就想拜人蛇,却拿狐仙当幌子?可……石刻画里的画中人是把手心印到人蛇身上,才长出掌中目,那这些村中人,上哪找来人蛇印手心?最后……他们失踪的亲人,又是怎么回来的?
几多思绪在脑中翻搅,人蛇、掌中目……
回来……
忽然,楚行云抖了一下:
最后回来的亲人,很可能不是人……
而是人蛇!
村里的亲人,欢天喜地,去海边,把手伸过去,迎接他们……
楚行云还没想完,突然,船尾一震。
“怎么了?”
谢流水皱眉:“船……划不动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四周涛浪滚滚,隐隐有漩涡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