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在前头转起踏雪无痕,山为我开,树为我退,天高地阔,无拘无阻,他飞身而去,听得麻袋小谢打了个喷嚏,接着传来闷闷的一声:
“啧啧啧,楚侠客,你这踏雪无痕第十成,当真是天下一绝,无人匹敌!我区区一介小贼,哪比得上您呀!万一被顾家抓到,我可就惨了,只好叫你背着我跑,楚楚,我帮你射箭解毒,你不会这么狠心丢下我不管吧……”
楚行云正耳听八方以察追兵,嫌谢麻袋太吵了,他伸手拍了他一下:“你给我安静点。”
“…………楚侠客,你知不知道你打到哪了……”
袋中除了谢流水,还装有一些衣物布条,原先用以掩盖他的“尸身”,现在小谢的身形隐在这些衣料中,楚行云还真瞧不出来四肢躯干,他不过就是随手拍了一下。
“打到哪了?”
楚行云渐渐想起来,灵魂同体前他好像和谢流水在花田里打了一架,扎了他一刀,后来还剁了他的小指,莫不是……
“打到伤口了?”
在麻袋里捂着胯`下的谢流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蜷缩着,眼睛骨碌一转,忽然有了主意,小谢凄凄哀哀地“嗯”了一声:“伤口疼了……”
声音听起来弱弱的,夹杂着些微抽气声,像是痛了又强忍住,楚行云沉默,有些歉意。
“嘶,楚行云,伤口好像崩开了,怎么办?”
“出血了?”
“没有,就是一阵一阵的痛……唔,真的有一点痛……楚楚,你摸一摸好不好?
“我又不是大夫,摸一摸难道就会好么?”
“会好的。”谢弱弱缩着身子,可怜兮兮,“会好的,人生病的时候就格外脆弱,需要别人的关爱……”
眼见谢哔哔又要开始胡说八道了,楚行云赶紧往刚才拍过的地方,摸了一摸。
这招果有奇效,谢流水立刻安静了……
楚行云:“行了吧?别再吵我了。”
“嗯。”
不知为何,隔着麻袋与布条,楚行云觉得谢流水这一声“嗯”似乎……音调有一点奇怪,不过他没细想,如今谢流水一箭解围,他不必和妹妹分头跑路了,不多时,他就看到了一个可爱的身影。
“楚燕!”
妹妹回过头,脸上显得有些迷惑,楚行云纵身而前,抱起她:“走,哥哥跟你一起走。”
楚燕看着哥哥扛着个大麻袋,一手又抱住她:“哥哥,我……我也会轻功的。”
“嗯。”
“哥哥……不用……这么辛苦……”
“不辛苦。”楚行云抓紧楚燕,微笑着道,“很幸福才对。”
川瀑奔流不息,顾雪堂立在最高处,纵身一跃,轻功一转千里雪,伸手夺来那只小石塔。
石塔内,一指琉璃尽碎,米粒大的蛊虫粉身碎骨,散成一点金末。
他拔出箭镞,仔细端详着,铁箭尖平平无奇,但就是这最寻常的东西,最后完成了最不可能的事。
楚行云有这样近乎神迹的箭术吗?
顾雪堂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他调查过楚行云,内功十阳,轻功一绝,剑法奇佳,其他的或有涉猎但都不精通,他挥手一招,唤来一手下,问:
“抓到人了吗?”
“回禀堂主,八大堂主都动身了,顾家主那边七位坛主全部出动,顾三少也带着雪墨组去追,各大山道全部封锁,周围的崖头也全有人放哨,暂时……还没有抓到。”
顾家人多势众,在局中也算一大巨头,忽被一神秘人闯入,破坏祭祖,人人自危,顾雪堂眉头一皱,故意怒道:“荒唐!区区一介小贼,全族出动,竟然还抓不到?”
“属下无能,请堂主责罚!”
“罢了,有看到人影吗?”
“追在最前边的人有一些消息,但那人估计是换了行头,穿的跟我们顾家人穿的差不多。”
“轻功路数呢?”
“轻功奇高,但具体说不上来……有点像踏雪无痕,但不能确定。”
顾雪堂沉思着,他本计划让楚行云大闹祭祖,一展十阳,到时,人人皆知来者是谁。可如今这样一箭走人……还真叫他难办,他分明知道是楚行云干的,可偏偏无法指认,还得装不知道,急吼吼地派人去抓贼,抓不到还要假装生气,当真叫哑巴吃黄连。
“……堂主,那接下来,需如何布置?”
“三堂、六堂、九堂撤回来,留守营地,以防调虎离山。其余人手全派出去!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
“属下遵命!”
待手下走后,顾雪堂转起轻功千里雪,落在一处峰崖上,这里有一座眺望台,用以监视部下,是他的秘密地。
顾雪堂向四处搜寻,最后看到一丁点小小的人影,在东南角的小道间移动,身影极其轻快。
他端起千里镜,往那边望,果然,看见了楚行云。
这家伙手里抱着妹妹,肩上扛了个大包裹……
顾雪堂皱眉,这个大包裹楚行云从上山时就一直带着,当时他以为只是一些私物,但此时他突然惊觉,这装包裹的麻袋很大,大到可以装下一个人。
莫非,楚行云身边还有一个人?
一个箭术好到恐怖,看穿了他所有计划,然后一举搅乱的人。
一个根本没调查到、从来没出现过、完全不知道是谁的人。
顾雪堂油然而生一种惊惧,他不喜欢未知数,未知就意味着变故,而变故往往都伴着毁灭。他吹了一声尖哨,一只夜枭飞来,那哨音逐渐转低,拔高三次,最后消失。
夜枭听懂了暗号,飞去传讯。
顾雪堂派出他自己的直属部下——顾家第一堂,暗堂:在不伤害楚行云和其妹妹的前提下,查清那包裹到底何物何人,用一切手段,彻查。
天暗了,夜滚滚而来。
凉山今夜很热闹,满山遍野都在玩跑跑抓。
楚行云搂着妹妹,躲在一处树洞里,听外面高手云集。
山道全被封了,顾家势大,这里还是他们的大营地,势力滔天覆地。楚燕听得外面搜来搜去,有一些紧张,她悄悄伸手握住袖子里的石胆子,蓄势待发。
忽而,手上一暖,楚燕抬头,看见楚行云握住自己:
“别怕,有哥哥在。”
“嗯。”
楚燕往哥哥怀里靠了靠,很温暖,很安心。
她觉得很满足,比杀了好多人得到主人表扬还要满足得多,心中又暖又酸,她说不上来……
这是不是就是……有亲人……有依靠的感觉?
她在心中想着,闭了眼睛,又往哥哥那里缩了缩,感觉真好。
此时此刻,谢流水缩在麻袋里,感觉很不好,他自我反省着,耍帅耍的太过,他可能会……不安全了。
最开始告诉楚行云真名,是因为他觉得好玩,行云流水正正好的一对,他想看看楚行云那张死板的脸,会变得如何精彩。
他那时想,自己从没用过真名做事,查无此人“谢流水”,暴露一下,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结果,他又暴露了实力……
当着偌大顾家的面,让一个不擅箭术的家伙,射出一支神箭。
太傻了。
谢流水慢慢地把头埋进掌心里,难以想象自己竟然干出如此蠢事。可不射那一箭,小傻云就会卷进顾宋之战……如若最后宋家真被顾家灭了,楚行云知道自己是那个导`火索,会怎么想呢?
宋父宋母虽然算计楚行云,可最是无辜宋长风,一无所知,啥错没有,要是害了这股清清白白的小长风,傻小云一定会自责。谢流水一想到楚行云为宋长风难过愧疚一辈子的样子,就气短胃疼。
楚行云发现谢流水这家伙窝在麻袋里很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他伸手,捉住他:
“你又怎么了?”
谢流水顺势搂住楚行云的手臂,抱得紧紧的。
楚行云没有挣开,在等他回话。
谢流水像一只被扒掉壳的蜗牛,慢慢地,在麻袋里蜷成一团。
“唉——”
忽听麻袋里传来一声叹气:“楚侠客,这附近……有一个叫萧闲洞的地方,是我的……我的安身之处。”
谢流水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完蛋了……
吐露了真名,展露了实力,还暴露了住址……
真傻啊。
他恍然记起小时候,娘给他讲那个蜜罐子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人走在路上,风也苦,雨也苦,吃的果子都是苦,他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好多年,好苦好苦,终于有一天,他觉得走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他找到了一个蜜罐子。
“蜜罐子里装满了蜜糖,很甜很甜,他好开心,就把头伸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小流水仰着头,晃着脚,说:“真傻啊!把头伸进去有什么用?风雨果子都还是苦的,什么也没变嘛。”
“是啊,好傻的。”
“那然后呢?娘,他和蜜罐子傻傻地生活在了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