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重摁灭了烟:“然而我根本不是恨你,不离开你的人是我,我没有资格憎恨你,我只是替两年前的我打抱不平。”
“毕竟这是活到现在我最后悔的事情。”
“什么?”
“不可救药地爱过你。”
沈望盯着他,像是没有听懂。
“但现在不是了,沈望。”
顾重又继续说:“我知道你跟Viki的算盘,不管是想再耍我一遍,还是如何,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彻底结束了,往后也不要再相见了。”
沈望干巴巴地问:“我没有想耍你,我是真的……”
沈望说不出话来。
想了很久,才问:“说说话也不行?”
顾重回:“不行,我有恋人了,他会担心,我不想让他没有安全感。”
沈望望着波光粼粼的酒液,似乎做了个梦,并不真切。
顾重适宜地接了个电话,然后便出门说话去了。沈望觉得胸口的疹子真痒,痒得他直犯恶心,胃都在抽痛,他痛得几乎蜷缩在沙发里。
但顾重神色淡淡,像是在说极为寻常的话。
从前顾重爱他,连发脾气都只是逗乐。
如今他才知晓了顾重的坏脾气,若是顾重愿意骗骗他倒也好,却偏偏如此直白又尖锐。
而他却像是卸下了盔甲,变成了手无寸铁的士卒,变得不堪一击。
但他还是不要命地追了出去。
他安慰自己,这不过是顾重一如既往的口是心非。沈望是在停车场里找到顾重的,顾重刚坐上驾驶座,还在打电话。
沈望拉开他的车门,快速地钻了进去。
他浑身发抖,却咬紧牙齿,才能说出话。
顾重一愣,皱起眉,才对电话那端说:“……我这里有点事情,等等再说。”
顾重咔地锁上手机,恼怒地问他:“你做什么?”
“我只想跟你再聊聊。”
“聊什么?我刚刚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不是吗?”
沈望不敢看他,只能低着头看脚下的地毯,问:“我想知道你的恋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哪里认识的?我见过吗?”
顾重皱起眉:“你发什么疯?”
“我、我……”
他想问,我们能复合吗?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他想告诉顾重。
然而那种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有股难以抑制的反胃,他想收紧了自己的手臂,抵住自己的胃,却下意识地抓住了顾重的衬衫,他把顾重的衬衫扯成一团乱。他下意识地埋在顾重的怀里,哭着说,老公,我好疼。
“喂。”
“你怎么了?”
他却渐渐地听不到顾重的声音了。
他的意识就像是工作许久的黑白电视,突然成了雪花屏,只有难听的“滋滋滋”声音。
他像是掉进了个荒芜的世界里。
只有急促的脚步声、沉重的呼吸声,还有被无限延长的呼喊,然而他的世界里,却是一片遥远的雪白。
他甚至是讷讷地想到,他会不会死?
他是生病了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对自己,对他人都一无所知。他总是习惯性地无知,不去深思,却没能做个幸运的愚人。
沈望醒的时候,嘴巴很干,眼睛也很涩。
他像是在棺材里躺了一千年,全身的筋骨都在叫嚣。沈望撑起手臂,想坐起身,却听到顾重的声音:“躺回去。”
他眨了眨眼睛,才看清顾重。
顾重面色不好地捏着个苹果,桌上还有把水果刀。
沈望在顾重不善的眼神里,后知后觉地躺回了床上,顾重拿起刀,给苹果利落地削了皮。
顾重说:“你的手机没电了,我联络不上你的经纪人。”
沈望应了声,心里却暗自庆幸起来。
他盯着顾重的脸,小心翼翼地说:“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顾重应了声,表示知道,又立刻皱起眉:“你晕在我的车上,我不可能不送你来医院,你不要多想。”
沈望捏着被子,乖乖地垂下眼睛:“嗯。”顾重替他倒了杯水,沈望便捏着这杯热水,热气熏得他忍不住眼角湿润,但他欲盖弥彰地小口喝着水。
“还有,医生说你这是戒断反应,”顾重抬眼看他,“最近在戒什么东西吗?”
“烟、酒。”
顾重“嗯”了声,神色不明地问了句:“怎么突然想起来戒了?”
沈望本想敷衍地回,因为过敏。
但他想起美和的那句话,想要复合,先改掉口是心非的毛病。既然顾重天生的口是心非,那他是不是应该学着积极一点?
他打量起顾重的脸色,小心地说:“我想在和你见面前,变得好一些。”
顾重静静地看着他,沈望看不出他的喜乐。
但是顾重随即又皱起眉:“我有稳定交往的恋人了,你这些话已经不适合再跟我提起了。”
沈望捏着杯子问:“真的有恋人了?”
“为什么我要骗你?”
沈望抓着被子,问:“那你为什么微信头像还要用雏菊?他不在意吗?”
还是说,他也喜欢雏菊?
顾重把苹果放回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音。
沈望的心眼却像是一下被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垂下眼睛:“对不起。”
“刚刚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现在又为什么道歉?”
沈望小声地说:“我怕你生气。”
顾重说:“我的确有了恋人,他很好,我们感情也很稳定,至于微信的头像……我只是懒得换,你说得挺对,他说不准会在意,我是应该换掉了。”
第八章 上
顾重这么说完,立刻就把头像换了。
从前明艳的黄成了片单调的蓝,顾重没留多久就走了,只留了几瓣刚削好的苹果在那儿,沈望捏着锈迹斑斑的苹果,塞进嘴里。
不太甜。
他喉咙还痛着。
但他半是干呕地吃完了苹果。
吃着吃着就开始掉眼泪,倒也不是委屈。
他只觉得心口绞痛,是物理层面上的痛,但是渐渐地就延伸到了全身,连眼睛都跟着凑热闹,非要掉泪珠子。他从前是很少哭的,连季箫死的时候,他都没有掉眼泪。
自从他爱上顾重,这些他曾经失去的本能似乎都回来了,他变得极为脆弱、胆怯。
他和顾重的那点事儿,其实不长不短。
但说起来并不容易。
他跟顾重在一起,是他头一回谈恋爱,他看过电影、小说,他大致知道恋爱的流程,但他自己从来尝试过。
他大部分关系都在床上结束,下了床该喝酒就喝酒,该陌生就陌生。
很多人都不信,说爱是能做出来的,一夜夫妻还百日恩,你沈望怎么能免俗,但沈望确实没爱过他任何一个sex partner。
性对于沈望来说,就像吃。
人饿了要吃饭,再喜欢这道菜也就是道菜,生不出别的意思。
况且他不愿深思,不愿多想,他的风流是把钝的刀,没有寒光,也就容易被人当成是个装饰。
然而却不知道,刀还是刀,是能见血的。
顾重不是头一回说想跟他谈恋爱的。
沈望这张脸欺骗性极大,性格也看似温顺,很多人提过想跟他稳定下来。
但沈望都含糊地应付过去了。
他说不清为什么,但他自己是暗暗知道的,他不适合稳定的关系。
直到顾重出现,他又聪明又天真。
他明知道沈望看上他,却端着架子,说,我正在追求你,我不想跟你上床,我要跟你做恋人。
顾重追了沈望小半年,他不允许沈望多碰他,但却蛊惑沈望逐渐了解他。沈望半昏半醒地开始了第一次交往,他努力地适应做恋人的责任。例如忠诚,例如体谅,更例如占有。
要习惯吃醋,要习惯解释,也要习惯要求他作出解释,因为这是“在意”,然而他不是真的在意,是被教出来的,也从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权利干预别人的生活。
顾重曾问他,对他有没有什么要求?
沈望点着烟,想了又想,说,没有。顾重撇过头去,便开始不愉。顾重不提对他的要求,但若是沈望去喝酒、参加club,他会暗自生气。所以他揣测,他不能去这些地方,但问题的根源不在那里。
中间发生了很多插曲,无非是争执、复合、再争执的循环,在任何一场争执里,开始和结束的人都是顾重,沈望只负责着迷茫地面对争执。
而真正爆发的是他和徐斯见面,顾重向来介意他这个竹马,两个人冷战了近一个月,纵使沈望再解释,都没有回音。
即使在路上碰面,顾重也不侧头看他。顾重再高高在上,依然是个可怜的小孩,面对自己心爱的人,他拿出了小时候的做法,摆出逞强的姿态等他来低头。
然而沈望以为他们算是分手了。
他便重新回到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坦白说,沈望那时偷偷地松了口气,他不擅长遵守任何约定,也不擅长承担责任。
顾重却因此质问他。
沈望才明白,对顾重而言,仅仅是情人间的冷战,跟从前一样;对沈望而言,却是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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