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小路走到围墙拐弯绿化带里的最僻静处,陈荏突然停了下来。
“??”林雁行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看到了一个女人在前方小道上行走,年纪三十出头,长相颇美,就是显憔悴,穿着打扮也有些落伍。
“妈妈……”陈荏说。
“妈妈?”林雁行惊问。
女人回头,欣喜地说:“荏荏,我正要去找你!”
陈荏向妈妈走去,克制着面部表情:“妈妈,你怎么会来?”
妈妈笑了,还是那副很优柔的模样:“荏荏,过年了,我给你送点饺子来,你……你要回家过年吗?”
陈荏摇头,关于这点他非常坚决,永不回头。
“那……那你吃饺子吧。”妈妈将塑料袋递到他手上,里面有一只年代久远的铝饭盒,饭盒里是白菜馅饺子。
陈荏浅笑:“谢谢妈妈。”
他笑得太疏离,让妈妈心里空落落的,她总觉得孩子不会真记大人的仇,就算对他不那么好,毕竟也是父母长辈啊。
她又问:“你真的不回来?”
陈荏又让她失望了:“不。”
“荏荏,你原谅孙伯伯吧。”妈妈说,“他后来也没逼你去制衣厂工作,你还是好好地在这里读高中啊。”
陈荏望向她,缄默良久,才温柔而笃定地说:“不。”
他不想算了,也不会算了,因为那个家伤害过他,过去他不敢吼出来,现在该那些人知道原谅是很难得的东西,或许一辈子都求不来。
妈妈深深叹了口气:“荏荏,你好倔啊,妈妈一直是很为难的……”
陈荏说:“回去吧妈妈,我在外面比较开心,饺子好吃的话下次再给我包点儿。”
妈妈苦笑:“那……家里没人的时候,你回来看看我,我也能偷偷来看一下你。”
“嗯。”
妈妈瞧向林雁行:“荏荏,这是你同学啊?”
陈荏点头,林雁行说:“阿姨好,我是陈荏同桌。”
“你好。”妈妈笑,“你真高真好看啊,那麻烦你多照顾荏荏,他不太听我话的。对了,你吃饺子吗?”
林雁行家的春节聚餐高朋满座山珍海味燕翅鲍参,怎么会在乎一顿最寻常不过的白菜馅饺子,但那是陈荏的妈妈,所以一切都不一样。
“谢谢阿姨,我吃。”
妈妈于是热心又天真地说:“荏荏,你分给同学一半啊!”
陈荏配合她:“好。”
三人正要分手,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妈妈刚要回头,就被从身后拽住了头发,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好哇你!”陈荏那姓孙的继父咆哮,“你故意做给我看的是不是?你不在家里烧饭,跑到这种地方来,幸亏我远远跟着,不然你要把家都送给这个野种了是不是?!你送什么东西给他了,给我看看!!”
妈妈痛得尖叫:“哎哟!不要揪我头发!”
陈荏爆喝:“放开她!!”
“她是我老婆!”继父嗓门比他还高,“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算什么东西,畜生狗杂种拖油瓶,这些年要不是我良心好肯养你,你早死在大街上了,你还敢跟我叫?!”
陈荏怒问:“放不放?!”
“我偏不放!”继父嚷着不放,手却悻悻地松了,陈荏炸出来的气势太惊人,绝对不给人活的模样。
妈妈哭着倒在地上,陈荏和林雁行同时弯腰去扶。
或许为了挽回颜面,继父突然将火力转向林雁行:“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碰我老婆?!”
这个男人最蠢的地方在于不会识人,此外骂便骂了,居然抬手扇了林雁行一下,正中其脖子。
林雁行根本没料到对方会打他,痛得一皱眉。
陈荏眯起了眼睛。
他依稀记得自己发过誓,谁敢动林雁行,就把谁脑壳子cei了,于是他用力掰开继父的肩,一脚将他蹬开!
他毕竟瘦弱,这一脚只在继父粗笨的腰上留下些钝痛,继父大怒,反手扬巴掌抽他!
他要躲,谁知继父手里攥着一把电瓶车钥匙,那东西和刀一样锋利,登时划开了他的额头,血汩汩而下。
妈妈吓呆了,好不容易站起又跌倒,林雁行扑过来捧住他鲜血陆离的脸!
“没事儿。”他说。
林雁行怒吼,转身拳脚夹杂着风声向继父砸去!
继父闪避不了,那么粗那么重的身体居然毫无招架之力,被打得连连后退,滚落在地,只知道抱头嚎叫。
陈荏站在一旁用袖子擦血,雪白血红的面孔上毫无表情。
妈妈浑身无力站不起来,哭喊:“别打啦!荏荏!拉住他啊!荏荏!”
陈荏不拉,他可惜周围一个外人都没有,不能陪他分享这美好的一幕。
继父在地上翻滚,痛哭流涕地求饶,让林雁行住手。
陈荏从没见过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能哭成这样,鼻涕满脸,口中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像一堆最污臭的烂泥,一点没有往常在家殴打自己的威风。
“不要打啦!荏荏,让他停啊!”
“荏荏,求求你了!!”
林雁行略停下,喘着粗气望向陈荏,眼底泛着凶狠的赤色。
陈荏则在左眼弥漫的血雾中含笑回望,心想:打啊,替我好好打他,连带前十年的份,我会回报你的。
打啊,宝贝儿!!
第36章 我做他的焰火
继父捂着肋骨逃走的时候没敢叫嚣,只拉上了妈妈,妈妈哭得非常厉害,但还是跟着走了。
陈荏咬着嘴唇目送,他已经单方面与妈妈诀别了一次,两次,三次……希望下次时能够更平静,心无挂碍,如果能够选择,他宁愿当一个孤儿。
他的父母死在一场倒霉的事故中,他在福利院长大,义务教育后读了个不好不坏的中专,然后步入社会,偶尔和社工一起回去帮帮忙……听起来更平顺不是吗?
林雁行冲过来看他额头上的伤,他再次强调:“没事。”
“有事!”林雁行很紧张,“血还没止!”
“你怎样?”陈荏翻转他的手掌,见他手背关节处只有红痕而没破损,肌腱也无碍,终于放心。
林雁行被他捏着手,傻傻地站着不想抽回来。
他倒真没事,打架嘛,从小打得多了,别人还会还手,陈荏继父只会边滚边嚎,拳头砸下去跟砸猪肥膘似的。
因为心情的缘故,陈荏有些恍惚,居然也不撒手,就这么时轻时重地揉着对方那修长的指关节,等到一滴血落在人家手上他突然醒悟,抬眼一瞧,林雁行已经满面通红。
“咋啦?”
林雁行猛地将手藏在背后:“没啥!……赶紧去医院,你伤口真深!”
陈荏的确需要去打一针破伤风,继父那电瓶车钥匙上必定许多病菌,还可能有锈,不打针很危险。他上辈子就是因为感染死的,对自己的抗菌能力没什么信心。
他临走还记得拿上妈妈给他的那盒饺子,现在那真成了血饺子了,看着有些瘆人,他只好将沾血的塑料袋扔掉,把饭盒夹在棉袄里。
就诊过程挺顺利,外科医生看了他的伤口后给缝了两针,五天后拆线,并开了皮试单让他去打破伤风。
林雁行跑前跑后帮他缴费拿药,等待皮试结果的时候忽然说:“这次我错,我欠你的。”
“?”陈荏不明白,“你有啥错?”
林雁行说:“是我要抄近路走那小花园的,如果从外边绕就碰不见你妈,也就没这些事儿。”
“切。”陈荏笑,“傻瓜。”
傻瓜心疼地看着他,感觉那点珍贵的血液流出去,这小子显得更苍白了,可他为什么若无其事?
而且居然还聊起八卦来了,说以前认识一个哥们儿,特别横,有一回自己被人欺负了,他扛着一根棒球棍追着敲人牙齿。
又说另一个哥们,看长相是个斯文人,其实一点就燃,没少给他找麻烦……
林雁行打断:“你哪儿认识那么多人?”
“……”陈荏上辈子认识的呗。
他赶紧换话题:“等我高中毕业,也把孙国光的牙齿全敲了。”
“我去敲。”林雁行说。
陈荏倏地转过眼,见他居然很认真。
“……”陈荏上下左右打量那颗漂亮的脑袋,想不出有啥值得他认真,便在他肩窝里轻捶了一拳,“这是我的事儿,和你没关系。”
林雁行僵硬了一下,迅速恢复。
他多喜欢这孩子,恨不得每一句话都想讨人的好,可惜人家不领情。
他问:“这次你怎么不哭?”
陈荏说:“不值得呗,我要是为孙国光那种烂人烂事哭,眼泪也太不值钱了。你别以为我会放过他,这次不动他主要因为我妈妈在边上,我有所顾忌,今天我缝了两针,某天必定让他用二十针二百针还我。”
“二百针还不死了?”林雁行说。
陈荏毒辣地笑,突然两手来扯他的嘴:“兔崽子,你往后也少惹我生气,免得我发起飙来敲你牙!”
“呸!”林雁行虽然被威胁了,心里真他妈的得劲儿,要不是陈荏脸上有伤也想扯回去,笑骂道,“今天白帮你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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