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行忽然贴到他面前,炯炯地盯着:“有必要吗?这两天你为他翘了多少节课了,就一直在这边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那个人始终不出现,你就一直等下去?有些人就算生病打吊针也不愿意缺课,你倒好,说不上就不上。那么多课时,老师进度又那么飞快,你赶得上吗?我刚去找过管老师了,他自己都懒得追究,所以你还在这儿等啥?”
陈荏打量着他少年初现棱角的面孔,那挺直的鼻梁,飞扬的眉,忽然在里面找到了一丝……恼火。
他耐心地解释:“不会等很久,那家伙比我着急。他告管老师时甚至没好好求证一下,都不知道管老师的家境,这两天一定会来的。”
林雁行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个,他追问:“有必要吗?”
陈荏反问:“你觉得管老师图我什么?”
林雁行被问住了:“他……他能图你什么?他吃穿不愁,又没啥追求。”
陈荏低下头:“是,他不图我什么。”
他的确帮管清华搞点儿后勤,但即使什么都不搞,后者对他的态度也不会有丝毫变化。
如果世界上有个人与你非亲非故,真心为你好,又不图你什么,难道不该珍惜么?
这世间的“好”都是等价交换的,有人爱你,你也要付出爱,至少付出时间与精力;
有人捧你,你要回应;有人陪你,其实你也在陪他……
管清华不一样,他只是给你题,然后用鞭子抽着你写,纯粹至极。
陈荏遇到过太多有企图的人了,一个孤单的漂亮男孩儿,身处在那样的环境,大约谁都想上来撕咬一口,叼着肉离开。
所以他永远睡不好觉,警惕到深夜惊起,打开所有的灯,疯子似的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少了零件。
管清华的题让他安宁,那些题后面没有诱饵,没有钩子,没有利齿,只有一个老师希望他的学生好。
他笑笑:“林雁行,我就是这么个人呐,半途而废多难受。”
林雁行说:“回去吧,我来等。”
陈荏摆手,怕林雁行出岔子。
他这次不但要抓现行,还要留证据。
他借了郁明一台有录音功能的小随声听放在电话亭顶板上,两天来不停地覆盖录音,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这是丽城教育局上班的时间。
但是那台磁带录音机有问题,不能自动翻面,所以每隔一小时陈荏就要偷偷溜过去,将磁带翻个面,还要经常换电池。
他真有些怀念十五年后的技术,那时候偷拍偷听太简单了,只需要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芯片。
林雁行忽然发起火来:“你他妈傻啊?我都说了我来等,你再请假老师就要算你旷课了!”
“别闹气。”陈荏轻描淡写。
林雁行抓了一把草尖扔开,猛然站起,说:“你真是一条狗。”
陈荏自下而上地看着他,表情平静。
林雁行讨厌对方那双漆黑眼睛里的淡漠,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气恼什么!
或许在生气诬告管老师的那个人,不满陈荏孤注一掷的行为,埋怨管清华为什么不阻止他,他气得心里发酸发苦,但是他不敢往深里想,因为这种情绪不对!
哥们儿做傻事,他跑来酸苦什么?
换做另外一个人,篮球队长彭昊也好,初中死党刘坚也好,他只会大声嘲笑,顶多陪着犯一会儿傻,然后把他们的蠢事宣扬出去。
现在他不想说话,他不回答任何一个关于“陈荏这两天去哪儿了”的问题,他看到身边的空座位就烦躁不已!
他看见管清华还是手捧一叠教案,耳朵上夹一支粉笔,浑浑噩噩地从门前走过,眼睛里放出了恶狠狠的光,暗骂真是个傻逼,真不值得!
“蹲下。”陈荏说,“别引人注意。”
“我不!”林雁行犯了倔,指着电话亭,“不管谁他妈来,我都先上去给丫一脚!”
“下来!”陈荏轻喝,他可不怕林雁行。
林雁行问:“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陈荏说,“我爸爸死了妈妈嫌弃没家没业,这半辈子也没啥牵挂没啥寄托,现在有个人对我好点儿舍得在我身上花时间还舍得夸我几句,我报恩不行?”
“你的寄托是什么?”林雁行突然问。
“嗯?”陈荏不解。
林雁行说:“你刚才那话的意思是现在有寄托了,你的寄托是什么?”
他就是胡搅蛮缠,自己六神无主也想搞得别人心烦意乱。
他直勾勾地盯着陈荏,生怕那张唇色浅淡的嘴唇里吐出什么“管老师”之类的字眼,他全身的细胞都仿佛鼓胀起来,等着被一下子戳破。
陈荏心想:寄托?可不就是你?
他拽了林雁行一把:“给我蹲下来!高中生还能有什么寄托?大学录取通知书啊!”
林雁行气鼓鼓蹲下,心里翻腾着,他意识到自己的蠢。
太蠢了!没道理!他到底在担心个啥?
陈荏悄声说:“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抓那人,但是我想不出来,只能用最笨的法子。稍微耐心些……”
他忽然住了嘴,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林雁行。
“干……干嘛?”林雁行心跳都漏了一拍。
“催化剂。”陈荏说。
“啊?”
陈荏敲自己脑袋:“就是啊,我干嘛要用最笨的法子,引蛇出洞不就得了!下午你在这儿等着行不行?”
“行。”林雁行果断答应,“你去哪儿?”
“我去使个坏!”陈荏笑。
这个笑容……也许是他嘴里说出了“蛇”这个字眼,林雁行顿时觉得他就像一条蛇,鳞片洁白晶莹,骨骼细巧纤丽,玉石一般冰润,但绝对缠人,绝对毒。
“你不要做危险的事。”林雁行下意识提醒。
陈荏摇头:“不会。记得给磁带翻面!”说着跑了,留给林雁行一个快速前蹿的背影。
后者蹲在草丛里,仅仅五分钟后就开始腻,掏出手机玩游戏,玩着玩着也没了心绪。
他咕哝:“……你是怎么在这草丛里呆两天的……还真是蛇啊?”
他一会儿说人是狗,一会儿说人是蛇,多亏陈荏当他愣小子,不和他计较。
陈荏对刘建民的怨恨不亚于对继父,如果说继父还给过他一个蜗牛壳般的房间,那老刘当年给他的只有侮辱和打击。
没有比教师摧毁学生更容易的事了,有时候袖手旁观都能摧毁一个孩子,何况主动参与。
老刘默许霸凌者打他,即便看见也不阻止,他会面无表情地站在哄堂大笑的人群背后,心里一同嘲弄那个在灰尘里扑爬的家伙肮脏迟钝,活该受欺负。
陈荏觉得就算自己捅老刘一刀也不过分,只不过暂且忍下,报仇的方法有很多,见了血光就不高级了。
斩草除根,他要把刘建民彻底从十一中抹去。
他认为老刘这两天之所以没出现,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他没时间。
但这一点不对,高一班主任还没被架在火上烤,溜出学校打电话的时间总是有的。
第二,事情不紧急——他诬告管老师只为泄愤,并不一定要听答复。
这一点可能性比较大,为了让他回来听答复,陈荏打算去添把柴火。
他找到班上同学刘浩,也就是郜山那哥们,问他要打火机。
刘浩惊讶道:“荏哥,生活烦恼,岁月蹉跎,连你也开始抽啦?”
自从上回被整治过后,刘浩就开始喊他“哥”了,连郜山都有称兄道弟的势头,这帮小兔崽子欺软怕硬到这个程度,陈荏也是服气,想想当年被他们逼到退学,真是不值得。
反正陈荏气量小,听说过相逢一笑泯恩仇但做不到,想什么时候找这帮不长进的傻逼算账就什么时候找,看心情。
他说:“少打听,我有用。”
“不打听,你随便用!”刘浩同时递给他一支烟,说,“咱俩谁跟谁啊!”
上课铃响了,这节是物理实验课,陈荏替自己和林雁行请了假,走到僻静处点燃香烟,吸了一口。
烟雾仿佛从他的五脏六腑过了一遍,呛出鼻子和口腔,他“吭吭”咳了半晌,心说完了,这技能也没了!
他当然会抽烟,重生回来后由于没条件就戒了,此时抽得太猛,反倒觉得要吐。
他嫌恶地捏着烟,溜着墙根来到刘建民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没人。这节课老刘在别的班有课,5班班主任王老师则习惯于在教室后面批改作业,不常坐办公室。
换位思考,如果你和她一样被迫与老刘这么个东西共用办公室,大概也不愿意回来。
陈荏关好门,拉开老刘办公桌右侧专门收礼的抽屉。
里面满的,整条烟一般都是家长送的;散装烟有些来自家长,有些来自学生。都是好烟,比如软中华、硬中华,便宜至少也是钰溪。老刘每天两包,抽得美滋滋。
陈荏又吸一口,然后用打火机将老刘的散烟一支接一支地点燃了。
怕引起火灾,他又将烟一支一支掐灭,反正这么折腾就是让老刘看出有人动过他的烟,有人发现了他做的好事,要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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