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烨拨吉他的动作停下来:“带了,在家里没拿过来,你想拉小提琴?”
“不是,”梁思喆笑了一下,“我有点好奇你拉小提琴的样子。”
“哎,我拉得又不好,”曹烨有点不好意思,“你肯定一看就知道了。”
“你就知道我一定拉得好么?”
“我觉得你应该会拉得很好。”曹烨想了想说。
梁思喆笑了笑,其实他以前小提琴拉得的确还不错,在这方面他从来都没自谦过。
曹烨抱着吉他凑过来,把吉他塞到梁思喆怀里:“我上次说教你弹《小星星》,还没兑现呢。”
“你不会又饿了吧?”梁思喆开他玩笑。
“没,那天是意外,”曹烨抬手挠了挠额角,“这次是真的教……你知道谱子吧?”他蹲到梁思喆左边,左手按着弦给他做示范,嘴里轻声哼着谱子:“do do so so so,fa fa mi mi re re do……”
梁思喆当然会弹《小星星》,这曲子他不到两岁就背得滚瓜烂熟了,于是在曹烨的左手按着弦给他示范时,他用右手拨响了琴弦,木吉他顿时发出了清脆的乐声,像月色下无形中淙淙流动的水,他低声地接着曹烨刚刚一直在旁边重复的那四句,继续往下唱:
“wheraveller in the dark,
Thanks you for your tiny spark,
He could not see which way to go,
If you did not twinkle so.”
刚唱出声时曹烨有些意外地看了梁思喆一眼,梁思喆垂眼拨弦,没接他这个眼神。曹烨很上道地没扰乱氛围,用左手继续配合地按着弦,等梁思喆唱完了四句停下来,他才停下了按弦的动作。
“哎你唱歌挺好听的么!”曹烨面带惊喜,眼睛看上去很亮,头顶的星星和天上的云全都能在里面找到踪迹。
“还行吧,”梁思喆笑了笑说,“能挣出一顿饭钱么?”
“能,想吃什么,”听出他语气中的打趣意味,曹烨便也打趣回去,“我请你吃顿好的?”
“算了,”梁思喆笑道,“你别诈我。”
曹烨也笑,又说:“原来后面的几句是这么唱的啊,我都忘光了。”他回忆着梁思喆刚刚唱过的歌词,低声地清唱了一遍。
进入午夜,楼下鼎沸的人声和歌声犹如退潮般迅速地安静下来,从天台上爬下来之后,两人先后洗了澡,各自爬到自己的床上躺下来睡觉。
梁思喆从浴室出来,走到门边关了灯,又把窗帘拉严,屋里漆黑一片,摇头电扇嗡嗡地往两张床上送着风,他摸黑走到自己床边。曹烨洗完澡先躺下了,梁思喆估摸着他这时已经差不多睡着了。
许是听到了动静,曹烨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把脸转朝梁思喆这边,迷迷糊糊地喊他:“梁思喆。”
梁思喆正轻手轻脚地脱鞋上床,闻言动作顿了顿,低声问:“还没睡着?”
“睡着了……”曹烨的声音里困意浓重,“晚安。”
“晚安。”梁思喆轻声道。
说完这句后他没立即上床,而是坐在床边看着对床上陷入睡眠的少年。他忽然觉得这一刻自己心脏的某一处地方好像很软,和曹烨刚刚说“晚安”的声音一样软。
他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心软一向跟软弱相伴相生,他从来都知道不能任由自己软弱下去。可是心脏的某一处此刻还是不由自主地柔软地陷落下去,让他体会到了无坚不摧的心脏体会不到的那种感觉。
那感觉有点酸有点涩,还夹杂着一点甜,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皱了起来,变成了一颗表皮粗糙,内里丰润多汁的苦柚,苦柚的汁水跟随着每一下心跳被挤压出来,然后顺着身体里的每一条血管和每一道神经末梢,缓缓地流经他的四肢百骸。
躺下来的时候梁思喆觉得自己的心情还挺好的,不是所有事情都解决了一身轻松的那种好,是明知压了一肚子的烦恼、装了一脑袋的事情,但还是能够暂且将一切抛之脑后、放空脑袋享受当下的那种好。
他突然觉得可能自己也并不是那么急于回岩城,也许在说服自己多陪曹烨一段时间的同时,潜意识里他也希望曹烨能多陪自己几天。毕竟回岩城之后他就要张罗着给自己转学的事情,独自一人面对陌生的环境和未知的将来,这种感觉想想还是挺忐忑的。
第二天早上梁思喆是被来电铃声吵醒的,他闭着眼睛摸到枕边的手机拿到眼前,极不情愿地睁眼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一串陌生的号码,梁思喆微蹙着眉想八成又是骚扰电话,但还是忍着困意按了接通键把手机贴到耳边。
电话里那人声音低沉稳重,是个成年男人的声音,那人开门见山地说:“思喆你出来一下。”
这声音让梁思喆顿时清醒过来,他立即困意全无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曹导?”
“对,街角这里有个老杜面馆,我坐在外面等你。”曹修远在电话里说。
“哦,好,”梁思喆应道,然后看了一眼另一张床上熟睡的曹烨,“要叫上曹烨吗?”
“不用,你一个人过来。”
挂了电话,梁思喆匆忙翻身下了床,把头发随手一扎,然后趿着拖鞋去卫生间迅速洗漱完,出来时曹烨还在熟睡,丝毫没有被刚刚那通电话吵醒的迹象。
梁思喆找了件干净的T恤换上,换好鞋拿着手机出了门。下楼时他忍不住猜测曹修远为什么会突然亲自过来找自己,明明之前说的是如果有消息郑寅会过来通知他。
他脑中又回忆起那天试镜,曹修远坐在监视器后,对着屏幕皱眉摇头的模样。难道曹修远是来找他摊牌的吗?——亲口告诉他当时把他带到北京纯属自己看走了眼。
从蓝宴到老杜面馆的这段路一共两百多米,那晚把曹烨背回来时这条路看上去长得让人崩溃,而现在却短得好像只有几步就可以走完。
一路上走得极为忐忑,虽然这两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说服自己这场不属于他电影梦总该醒过来,可现在当自己真的要面对这个结果时,他还是避无可避地陷入了“能不能别让我醒过来”的挣扎情绪里。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他看到了坐在老杜面馆前的曹修远,曹修远坐在露天的摊位上,脸上不苟言笑的神情和打量自己的眼神跟来北京的前一晚如出一辙。这目光让梁思喆觉得自己的脆弱无处遁形,可他没办法让自己的步伐看上去更坚强更洒脱一些,或许郑寅说得没错,他并不适合做一名演员。
非得这么急吗?梁思喆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摊牌结束后就得离开这条巷子了是不是?郑寅说自己可以在这里多住一段日子,可曹修远未必这样想,跟小满毫无关联的梁思喆凭什么赖在属于小满的地方迟迟不肯离开?
走到曹修远面前时梁思喆勉强镇定了一下,他的应激反应总是来得很及时,那种“就这么着吧”的情绪适时地笼在他心头,给他的脆弱和不安做了个拙劣的遮挡。就这么着吧,离开茵四街,跟曹烨道个别,然后回到既定的人生轨道上面,这段脱轨的经历他应该会记很久吧。
第44章
“坐吧。”曹修远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到对面。
梁思喆抿着唇,拉开对面那把椅子坐下来。曹修远面前放着一碗豆腐脑,一碟切成段的油条,他就像来这条街上吃早饭的所有普通的过路人一样,用筷子加一段油条然后再用勺子舀一勺豆腐脑。
晨间光线明亮,空气清新,暑气尚未弥漫,夜里的清凉勉强占了上风。不到七点的早餐摊尚有些冷清,坐在摊位上等早餐的食客脸上都挂着困意,没精打采地打着哈欠,没有人认出摊位上埋头吃油条和豆腐脑的这人是名声贯耳的名导曹修远。
曹修远穿得也很普通,看不出牌子的棉质汗衫上还有一些肉眼可见的褶皱,看上去甚至有些不修边幅,跟以往梁思喆印象中的曹修远都不一样。
“吃点什么?”曹修远看着他问。
“跟您一样吧。”梁思喆竭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一些。
曹修远招手把老板叫过来,给梁思喆点了份一样的早餐,在等待梁思喆早餐端上来的间隙,他把自己面前的那份早餐吃光了。
梁思喆低头吃早饭的时候,曹修远一直在对面打量他,目光跟半个月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没什么两样。
梁思喆咽下嘴里的饭,坐直了些,他从来都不是任人打量、坐以待毙的性格,他抬头看向曹修远:“您来找我,是想说什么吗?”
“先吃吧,”曹修远倒并不着急,“吃完再说。”
梁思喆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吃早餐,虽然他并不是很能吃得下去。
曹修远点了根烟抽起来,在对面打量着梁思喆,这个让他第一次拿不定主意的少年,如果要从选演员的角度考量,这少年身上的优点和缺点的确都太过明显。
郑寅说得没错,梁思喆的个人气质太过强烈,他不是没办法做演员,只是如果他有成为一名好演员的野心,往后的戏路可能会走得有些困难。演员需要扮演千人千面,讲究让观众不出戏,章明涵那样自身存在感不高的演员是最理想的人选,因为他可以轻易地把自己变成另一个角色,可是梁思喆想做演员,他得让观众首先忘记他是梁思喆,然后才能说服观众他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