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年来,他在附近结了不少仇,这样的打架对他来说压根就是家常便饭,根本就不值得记挂多久,睡一觉就忘了。
上了电梯,大理石地面有点凉,光着的那只脚搭到另一只的拖鞋鞋面上,左肩斜斜地靠着电梯侧壁,梁思喆看着电子屏幕上跳动的数字。
他的头发几个月没剪,已经及肩了,被他出门前胡乱地用一根皮筋绑在脑后,牛仔衣的肩膀处被细柳条抽开了,破碎的布料耷拉下来,露出瘀血明显的一块皮肉,拖鞋少了一只,手上还沾着菜汤。
就这么狼狈地走到家门口,一抬眼,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三个人。
其中一个他认识,是他一年前在音乐附中的专业课老师,还有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身形高大的男人,正紧盯着自己,此刻毫不掩饰眼中的打量目光。
在那人从头到脚的打量他的同时,梁思喆也毫不露怯地打量那个男人——看着面熟,一时又说不清在哪见过。正当他试图在脑中搜寻关于这个人的记忆时,站在旁边的音乐老师看见了他,顿时来了精神似的,朝他招手道:“梁思喆!”
梁思喆这才收回目光,看向那位女老师,脸上没什么表情:“您怎么来了?”
“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没认出来是不是?”女老师没回答他的问题,走过来抓过他的手臂向他介绍,语调里充溢着掩盖不住的兴奋,“曹修远导演!知道吧?拍《雌伏》的导演!”
“哦,”梁思喆转动着快要生锈的大脑,并没有显露出惊讶的神情,只是慢吞吞地张开嘴唇叫了声,“曹导。”
叫出口的瞬间才记起来曹修远这个听起来很耳熟的名字意味着什么——国内知名电影大导演,坐拥奖杯无数,捧红过内地数位新人——这号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呀,这里怎么了?”声乐老师注意到他肩上的瘀血,“和人打架了?”
“没事,”梁思喆看上去并不在乎,“跟楼下的狗打了一架。”
“思喆你……”声乐老师看着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转移了话题,好心地提议,“快请曹导进屋坐坐吧,曹导专门过来想看看你。”
梁思喆沉默两秒:“我家挺乱的,要不就在这说吧。”
“开门看看吧,”那位鼎鼎大名的曹修远导演这时看着他开了口,“介意吗?”
“您不介意就成。”梁思喆抬眼看着他说,然后用那只没沾菜汤的手掏出兜里的钥匙,低头开了门锁。
推开门,梁思喆抬手摁亮了客厅的顶灯。
屋里的确挺乱,沙发靠垫扔了一地。敞开的琴盒横躺在客厅中央,旁边是一只被砸烂了的小提琴,断了的琴颈被琴弦藕断丝连地拉扯着。
几十平米的客厅,按说理应开阔敞亮,眼下却愣是让人无处下脚。
梁思喆倒是没显现出局促,脱了那只拖鞋,光脚走在前面,踩着纹理精致的乳白色瓷砖,弯着腰一路走一路捡拾,把靠垫放回沙发上,又把小提琴和琴盒收拾起来搁到墙边,仿若摔断琴颈的事情没发生过:“你们坐啊。”然后自己进到卫生间洗手。
洗完手推门走出来,见曹修远坐在客厅里正对着洗手间门的那个单人沙发上,目光似乎落在墙角那个被砸烂的小提琴上。见他出来,又开始毫不掩饰地打量他。那目光像是有穿透力似的,梁思喆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他走过去,坐到曹修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尽管心里不太舒服,但还是任他打量。
“手指恢复得怎么样?”曹修远直截了当地看着他问,问题直白得跟他犀利的目光没什么两样,“还能拉小提琴吗?”
这一年来没有任何人敢在梁思喆面前提起这个问题,所有人都以为这个问题会激怒他,击垮他,让他随时崩溃。女老师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不安地看着梁思喆。
但梁思喆看上去出奇地平静,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面对这个问题时他会这样平静,好像对于小提琴的所有心思都已经死了一样。死得彻彻底底,毫无波澜。
“弹不了了。”他坦然道。
“骨头长好了没?”
“长好了。”
“休学这一年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打算?”
“还没有。”梁思喆说。
被一个陌生人盘问的感觉并不太好,更何况被盘问的内容还是自己不想提及的,这让梁思喆觉得有些烦躁。
原本以为回答“弹不了了”,眼前这位导演就该对自己失去兴趣了,没想到问起来却没完没了——他不是来选那种会弹小提琴的替身演员吗?
曹修远沉默片刻,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大概过了有一会儿,才又开口问到:“想过演电影吗?”
“没想过。”梁思喆如实说道。想过做一个小提琴家来着。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着我到北京试试,既然你对之后也没什么打算。”曹修远看向坐在旁边的那人,“郑寅,我们明天回去是不是?”
“对,明天上午九点。”那人旋即应道。
曹修远从沙发起身,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梁思喆说:“考虑一晚上吧,如果想试试,明天就跟着我们走。”
梁思喆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可以问您是什么角色吗?跟小提琴有关?”
曹修远没说话,旁边的郑寅替他开了口:“对,一个学小提琴的男孩。”
“可我拉不了小提琴了。”梁思喆仍旧看着曹修远,神情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
曹修远又端量了他几秒,才开口道:“对于一个演员来说,会不会拉小提琴并不重要。”
旁边的那人听了这话,立即转头看向曹修远,像是要说什么,但曹修远显然没打算留给他说话的时间,抬腿就朝门口走。
就这样,梁思喆在第二天上午九点,跟随着他们坐上了这辆去往北京越野车。
曹修远说得没错,既然对之后没什么打算,那就试试吧。
第9章
“曹导,油不多了,前面是最后一个休息站,我去加点油。”司机的声音把梁思喆拉回眼下的车厢内。
“去吧,”曹修远放下手里的剧本,从兜里摸出烟盒,“停几分钟,我正好下车抽根儿烟。”
“好嘞。”司机应着。
车子停至高速公路休息站,曹修远和郑寅下车抽烟,梁思喆在车里窝了一天,也觉得憋闷,推开车门出来透气,顺便去了趟卫生间。
回来的路上绕远了一些,估摸着曹修远一支烟抽完了,他才掐着点走回车旁,免得面对面尴尬。
曹修远手里的烟果然只剩下短短一截,正吞云吐雾地听郑寅说着什么,神情间看不出他的情绪到底如何。只是在看到梁思喆走过来的时候,那种直来直去的打量目光又落到了他身上。
很快,郑寅察觉到曹修远目光有异,一转头也看到了梁思喆。原本郑寅正在语速很快地说着什么,但意识到梁思喆靠近后,他停下来不说了。
应该是在谈论跟自己有关的事情。梁思喆猜测。
曹修远掐了烟,几个人坐回车上。
“还有多久到?”曹修远问。
“大概一个小时。”司机开着车说。
“把我送到阿禾那吧。”曹修远说完,侧过脸看着梁思喆,开口说了自上车以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一会儿你跟着郑寅走,他给你安排地方住下,条件不见得多好,但环境会跟剧本里差不多,你先适应适应,体验一下,回头有消息了我让郑寅通知你。”
“好。”梁思喆点头应道。
“那我就把他带茵四街上了啊。”前排的郑寅这时回头道。
“你定。”曹修远低头看着剧本,随口说。
“把小烨也接过去,行吧?”郑寅又问。
“随便你。”曹修远说,过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那也得他肯过去。”
“他不肯过去,我把他绑过去,”郑寅笑道,“您肯由着我来就行。”
曹修远也笑了一声:“你有招儿对付他就行。”
“招儿我有的是,”郑寅拿起手机朝曹修远扬了扬,“您等着,我给他打个电话,他一准儿跟我来。”
说完,他当着曹修远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嘟嘟声响起来,郑寅摁了免提。
过了几秒钟,那边接起来,一个男孩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听起来年纪不大,声音透着一股少年气:“喂,寅叔什么事儿啊?”
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声音,曹修远也从剧本里抬起头来。
“在哪儿呢?”郑寅佯作自然地问。
“我在家写作业呢。”男孩说。
“你能这么乖?写什么作业?”
“数学啊,”男孩应对自如,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儿,“我正开根号呢,开得可带劲了,没事儿我就挂了啊。”
“哎等等,”郑寅赶紧说到正题,“小烨,你先别出门,在家等着我,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电话里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兴味索然,明显不乐意跟他出来,“我开根号呢,你别打扰我!”
“带你去开荤,去不去?”郑寅说完,憋着笑看了曹修远一眼。
“真的假的?”电话那头明显来了精神,“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