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为你的亲属,接触给你做心理干预的医生,确实不会引起怀疑。”
宫应弦冷道:“他是一个很软弱的男人,如果真的是他,他敢在我爷爷眼皮子做这种事,绝对有人指使。”
“……你姑姑知道吗?”
“他们已经很少联络,除了公司的事和飞澜的事,平时都尽量少交流,我也不打算告诉她。”
其实任燚问的话,是一语双关,不仅指现在是否知道,还指当年。但宫应弦这样聪明的人,也自动忽略了另外一层意思,足以见亲故关系,确实会蒙蔽人的判断。思及此,任燚也不免产生几分思考。他想了想,又说:“他的目标不是你,而是要防止通过你对案件深入调查,进而牵扯出跟宝升化工厂爆炸案有关的调查,一切的起源,还是化工厂。”
宫应弦沉重地低下了头:“是啊,可是,化工厂案却比我父亲的案子还难查。当时是上面下派的重案组,每一个成员都跟当地的政商势力无关,所以我相信重案组是公正的,但是,如果证据被篡改了呢,如果真相被掩盖了呢,如果他们被误导了呢。”
“所以必须重启调查。”任燚坚定地说。
“嗯,我们的准备已经越来越充分了,只要在我家的案子上找到一个大的突破口、一个关键证据。”
任燚感慨地说:“我觉得事情已经越来越明朗了,从最开始毫无头绪,到现在可以多条线调查,你们付出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宫应弦深深地望着任燚:“因为有你一直在帮我们。”
任燚回避开了宫应弦的目光:“没什么,应该的。我跟我爸沟通好时间,我会通知你,你该回分局了。”
宫应弦不情不愿地说:“淼淼呢?我还没看到它。”他想起以前,俩人总嫌相处时间不够,争分夺秒也要在一起,任燚何曾主动要他走过?
任燚看了看表:“饭后他们去溜凤凰,淼淼会跟着一起去,现在不在中队。”
“……好吧,那我走了。”宫应弦拿起礼品袋,下意识地护在了心口。
任燚将宫应弦一路送出了大门,看着他上车,目送他离去,心中百感交集。
希望他没有做错,希望通过对话,他爸可以释放心中的压力,而宫应弦可以得到想要的答案。
回到宿舍,任燚才想起来自己没吃饭,此时终于感觉饿了,他煮了个泡面,同时给严觉发了条信息道歉。
不管怎么样,人家在他的中队遭到不礼貌的对待,他都有责任。
严觉回道:“你不需要替别人道歉。”
任燚也回道:“我代表自己道歉。”
“那就没更必要了。”
任燚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了手机,开始吃面。
不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还是严觉发来的:“我赌你们成不了,记得我一直在这儿。”
任燚没有回,专心地吃起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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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的当天,宫应弦一大早就来接上任燚。到了地方后,任燚让宫应弦等一等,自己先进去。
在电话里,任燚已经给他爸打了预防针,但是没有明说,只说到了之后细聊。
在来的路上,任燚再次跟护工确认了他爸今天上午的情况,如果他爸又发病了,那这一趟就白跑了。
任向荣见到自己的儿子,颇兴奋的说:“来啦,昨天打麻将赢了他们好几百,要不要给你点零花钱啊。”
任燚心一沉,脸色也有变。
任向荣愣了愣,哈哈大笑道:“跟你开玩笑呢,说了多少遍不用总请假来看我,我挺好的。”
任燚顿时松了口气:“老任,你可越来越皮了啊,是不是看上哪个漂亮的阿姨了。”
“滚蛋。”任燚喝了口水,看着窗外说道,“开春了呀,该去看看你妈了。”
“嗯,那天我早点来接你。”任燚在一旁坐了下来,给他爸剥起了橘子,“爸,我昨天跟你说了,我今天带了宫应弦来。”
“哦,咱们住着人家医院,我都没当面谢谢他,他是不是太忙了,也一直没出现过。”
“嗯。”任燚看着他爸平静的面容,感到真相实在难以说出口。
如果他告诉他爸,当年那个你从大火里救出来的孩子,现在怀疑你是纵火者,他爸受得了吗。
“那他人呢?”任向荣往外张望。
任燚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来之前他已经想好了——他以为他已经想好了,可是看着他爸桌上放着的、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的勋章和照片,他才意识到太难了。
任向荣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怎么了呀?”
任燚沉声道:“我,其实……”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趁我现在清醒着。”
这一句只令任燚更加难受起来,他艰涩地说:“跟宫应弦有关。”
任向荣看着任燚:“跟我突然搬到这里也有关吧。”
任燚不说话。
“我又没痴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理由吗?肯定是你们俩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了?说吧,你爸这辈子什么风浪、什么地狱没见过,你还一副害怕让我知道的模样,太小瞧我了。”
任燚勉强笑了一下:“老任,你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支持你,相信你,因为你从小就是我偶像。”
“嗨呀,突然说这种话,干嘛啊,医生给我下病危通知了?”
任燚噗嗤一声笑了:“别瞎说。”
“赶紧说,别墨迹。”
任燚深吸一口气,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把整件事告诉了任向荣。
第136章
宫应弦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正在抽枝发芽的植物。一年又一年的冬去与春来,一年又一年的枯萎与复苏,都说人如草木,实际怕还不如草木,若能一次次重来,人间便没有了悲剧。
但是,也没有了乐趣。
宫应弦的双目逐渐失焦,他的思绪在胡思乱想和任燚之间反复跳跃,脑子乱成了一团。
背后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宫应弦立刻清醒了过来,他转头,见任燚就站在自己身后。
室内开足了暖气,任燚只穿着一件灰色羊毛衫,柔软贴身的材质勾勒出他劲瘦结实的线条,他短短的头发,光洁的脸庞,凹凸的锁骨,衬出干净清爽的气质,好看得让人不想移开目光。
任燚轻轻撇了撇下巴,示意宫应弦跟自己来。
宫应弦走了过去,深呼吸,有一丝紧张。
走到门口,任燚道:“我已经跟我爸说了,他挺冷静的,我们一起坐下来聊聊吧。”
“嗯。”
任燚转身要开门,宫应弦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任燚怔住了,回头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凝视着任燚的眼睛:“其实,我心里面相信老队长是清白的。”
任燚没说话。
“只要看着你,就能想象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宫应弦的目光有些黯然,“我只是……我只是很着急,没办法放过任何一点可能的线索。”多么好的父母,才能培养出任燚这么好的人。
任燚的心软了下来,他轻轻捏了捏宫应弦的手指:“把这句话也对我爸说吧。”
走进卧室,任向荣面对他们而坐,脸庞十分平静。
宫应弦看过很多次任向荣的照片,但却是第一次面见本人,严格来说也不算第一次,只是十九年前的那个“第一次”,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任向荣也打量着宫应弦,目光坦然而沉静。
任燚轻咳一声:“爸,他就是……”
任向荣点点头:“坐吧。”
宫应弦坐了下来,刚想开口,任向荣就感慨地看着他说:“啊呀,当年那么小的小孩儿,现在长得比我儿子还高了。”
宫应弦直视着任向荣,郑重地说道:“任队长,我想向您道歉,对不起。”
任向荣摆摆手:“没事,我理解你,我这辈子啊,见过太多受害者和幸存者了,绝大多数人,都没办法过好这一生了。你不但没有走上歪路,反而当了警察,化悲愤为力量,去拯救、保护、帮助更多无辜的人,非常不容易,非常难得。”
宫应弦怔怔地望着任向荣,心脏颤动不已。这就是任燚的父亲,哪怕坐着轮椅,垂垂老矣,却依然如此宽厚、如此有力量,这就是任燚的父亲,他们太像了。
任燚淡淡一笑,心中亦是欣慰不已,他早该想到,他的父亲有广阔的胸怀和朴实的智慧,而这一切都基于其面对任何困境都不曾畏缩的勇气,所以这件事,至少在他父亲眼里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严重。
宫应弦却满心惭愧,他低声说:“任队长,谢谢您。”
“没事,现在最要紧的是抓到凶手,我能出几分力,就出几分力。”
“不,我是想谢谢您,当年救了我。”宫应弦颤声说,“我一直都想当面对您说,但是我、我不敢。不只是因为我对您的……怀疑。”
“我都明白。”任向荣温和地说,“没有人愿意回忆痛苦的往事,你一面不想回忆,一面又要被迫回忆。你很坚强。”
宫应弦只觉一股酸意直冲鼻腔,他低下了头去。
“我真的很想帮你,我知道任燚也在协助你,但我这个脑子现在不听我使唤了。”任向荣遗憾地说,“你可以问我问题,任何问题,不用有顾忌,哪怕把我当嫌疑人问,我能帮上一点忙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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